“哎你等等!给你这个!”涂橘压低声音,又将断竹递给他,“小心点儿!”

    待到红光附近,他用断竹四下杵了杵,发现并没有人藏在此处。于是伸手捞了几下,捞出一块鱼尾形石头。

    “灵石?”江起用袖子又抹了几把石头,鱼尾石泛着红光。

    涂橘瞧见灵石面色一怔,嘴里喃喃道:“难道这就是文鳐……”

    “你说什么?嘶……”江起捧着石头的手一吃痛,差点将灵石扔回池里,“你先拿着!”他将刚捡起的灵石扔给涂橘,又伸了断竹递给她,呲着牙笑道,“劳烦!拉我一把!”

    涂橘接过灵石,另一只手抓着断竹,刚一使劲,灵石又闪了一下,她浑身一僵,差点全撒了手。

    池中江起被这一晃没站稳直挺挺的坐到了水里,噗通一声,池中水花四溅,花叶摇晃。

    “怎么回事?”江起从水中冒出头来,抹了把脸,脸上的黑灰已被水化开了大半,这一抹又混花一片,映着昏暗的光,活像个湿了毛的花头豹子。

    涂橘恢复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没什么?扯平了!”

    “嘿!你个小姑娘!还挺记仇!我刚又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

    忽然有脚步声极速靠近,涂橘连忙压低声音:“嘘!别说话,有人来了!”转而唤出灵兽。

    江起苦着一张脸,刚捋好了湿哒哒的头发,又得重新潜回水中,揪断一片莲花叶子,漏出口鼻,盖在脸上。

    涂橘瞧他已重新藏好,也揪了一片莲叶,逗弄着灵兽。

    院子月洞门人影一闪,一个中年女掌事正挑灯走近:“涂姑娘!我听到这里有响动,不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她扫了一眼池中,晃晃荡荡的花叶和水面还未平息,池边还溅出了片片水渍。

    涂橘见她目光正锁在池中,便紧忙应声道:“今晚灵兽有些顽皮,扰了姑姑实在抱歉!”然后又满脸堆笑道,“云姑姑……我在赏花,这花开的艳而不俗,就着这月光,灵气也盛!”

    那女掌事不露声色的暗自一笑,白玉石栏上还站着一只懒洋洋的灵兽,想这小女娃终归还是孩子心性,爱玩儿,便道:“这庄里的花终日有灵气笼着,常开不败十分娇美,需不需要我帮你折一支带回去?”

    涂橘连忙摆手:“啊不用不用!我在这儿看看就好,这花叶折完离了根,枯败了怪可惜的……”说完,她扫了一眼盖在江起脸上的叶子,此时正随着起皱的池水一伏一伏的。

    “今日沈宅办寿宴,幼晴被她师父留在那儿过夜,千幻回了东岱山墨宅也不在庄中,招待不周实在是怠慢了姑娘。姑娘若不喜有其他女婢陪着,需不需要我引你回去休息?”

    “姑姑客气啦!今日之事本就事发突然,况且以庄主和长翁议事为重,我以前进庄也是喜欢来这儿看花,再待一会儿马上就回!姑姑您快去忙吧!”

    “那云某先退下了,涂姑娘……”

    “一会儿就回,谢谢姑姑啦!”

    待那中年女掌事远去,涂橘伸手提着灯在池面上晃了晃。江起冒出头,环顾四周,不再有异样,伸手朝向涂橘道:“快拉我上来,离开这个鬼地方!”

    涂橘忍下诸多疑惑,嘱咐了灵兽遮掩着江起攥着石头翻出外墙,便转身挑着灯回去与长翁复命了。

    自打出了凌云庄,江起则是一刻没歇直奔青石小筑,此时夜已过半,还未至十五,只有稀微月光铺地,大路上宴散宾客夜行,小道上寥寥行人归家,他一路东绕西绕,只挑着静谧处疾行。江起的衣服湿了又干,手中捏着的小石头自打出了水就再没光亮声响,不过他此刻也没时间研究它与普通石头有什么不同。

    江起心里暗自嘀咕着,凌云庄出了乱子,满庄子的人都在找他,万一在他之前就摸到青石小筑去,师父肯定也会被搅的不安。他不曾记得爹娘,从小到大一直与师父在此相依为命。与其让师父知道了他闯凌云庄而被责罚,不如现在马上回家把师父哄到别处去。一天不到,疑惑未解,还摊上了这么个大霉,真真是晦气至极!

    一路往南,离家越来越近,江起还在想着哄劝师父的托词,待青石小筑没入眼帘,江起的眼角猛地一跳,心头砰砰直响,只见青木栅栏被撞烂一角,小竹门大敞四开,角灯碎在地上。江起冲进小院,眼前的情况竟比院外更糟,院中的桃树已连根折断,枝杈断了好几截堆在一处。对面的那棵老桑树劈了一半,树枝上挂的竹风铃也已散落在地上,绳子断了,竹片四分五裂。屋子的窗户也破了,断掉的窗棂散落在地。

    江起忙不迭地冲进屋子,着急大喊:“师父!”已经顾不上是否有人要追过来抓他。屋内的情况和院外一样,家什器物被翻了个乱七八糟。

    “师父!”他借着稀微月光快速的搜寻着屋里的动静,因赶路而冒出的热汗此刻已骤然变冷,“师父你在哪?师父!”每个屋里都不见任何踪影,微风从破窗袭来,抚着江起的发丝,像一只鬼爪,揉捏着他的后颈。

    “师父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好,天色这么晚了,能去哪?家里乱成这样……莫不是……”他快速思索着,不觉间捏紧了拳头,提步就往外跑。

    此时一丝微弱的声音钻进江起的脑子:“小起……”

    江起闻声,屏住呼吸,心里随微风开始发颤:“师父……”他寻着渺如断烟的呼声,怕自己稍微一不留神就再也寻不到了。

    “小……小起……”院里的桃树断枝下发出细微响动,许是风吹叶动,刚江起冲进院子并未发现,他大步冲到桃枝旁,慌忙的抬着断枝抛向一边,那手中的石头随即落地,滚到了断枝下。

    “师父!我来了,小起回来了!您这是怎么了……”江起齿间发颤,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师父。他一下跪到地上,将重伤的师父托起搂到怀里,“师父!您怎么了?是谁伤的您!您怎么伤的这么重!我马上帮您治伤,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手指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灵石。

    “小起……不用了、来不及了……你听我说……”

    “师父!您一定会好的!您等我一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江起抹了一把眼泪,催动灵石,兽魂在师父身边只游走了半刻就钻回灵石上毫无所动了。

    “怎么回事!出来!你出来呀!帮我救救师父!救救师父!”江起攥着灵石,拼命摇晃,可那石头就像普通石子那样,再无声无响。

    “小起……别费力气了、你坐好……听我……”语未毕,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了几声,嘴角鲜血滴落气若游丝,“听我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要听话……”

    “好……我听话!徒儿听着!我听着……”江起猛地点头,慢慢扶住师父。

    “时至今日,我终于恢复了记忆,也想起了你是谁。也好,我不必做一个糊涂鬼……”他勉强撑着上半身靠在江起身上,低着头缓了缓,继续道,“小起,你我师徒二人相伴十余载,多谢你,来到我身边,冥冥之中,这也是缘分。”江起屏住呜咽,不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但又不敢打断,默默垂头听着。

    “我叫子休,本是、天暮山上一株千年桃树,受长翁点拨……修炼为人身。此后……数千年来一直追随于他。不料,不老丘一战……实属惨烈,长翁吩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们一家……”江起本听到长翁的名字时,已是震惊,待听到后一句时,疑问不觉已从口出:“我们一家?”

    子休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对……你家、你本姓江,是飞鱼门江氏,那时你还年幼,那场大战后,你父母不知所踪,我各处寻找但毫无踪迹。终于有一次……我寻得一丝线索……在噬魂岭,没想到、被刺瞎双目,还废了一条腿……最后竟被离氏抽走一魂,自此失忆,等我醒来后,就在这了。后来……有一天,我在屋里听到你的哭声,那时,你不知被谁放到桑树下。我原以为你是这户人家的娃娃,没想到,你就是我苦苦找寻的江氏后人。”子休撑住上半身,牵了牵嘴角,但没笑出声,继续道,“你我师徒相伴,如今真相以至,实在痛快,不至于……让我这废人……糊里糊涂的就走了。你那时……身无旁物,只有一枚玉坠,上刻一个‘起’字,所以……我给你起名‘小起’。原来……你的名字,应该是‘江起’才是。”

    江起握住子休的手道:“师父!不管我姓不姓江,我都是您的小起,我带您回天暮山!去找长翁!等您好起来!您还要像往常一样看我练功修习!我的灵石……”江起举起灵石,凑到子休面前,“它能治伤,它一定能治好您!”

    “小起……还有一些话,你要记住。江氏是唯一能练就飞鱼灵石的人。你祖上有这天赋,你也有。以后一定要勤学苦练,还要明是非,知善恶,不要被歹人欺负和利用。今日来人,扮做了你,才能让他有机可乘,重伤我至此。他们……是来找文鳐灵石的,可惜……文鳐灵石已碎,我失忆的时候,不知此为何用,将碎石埋在那桑树下,也幸好如此,才没被他们找到。你去……赶紧将它挖出来……”

    “好!师父!我现在就去……”江起将一矮凳拖至师父身旁靠住,慌忙的朝桑树扑过去。

    “就在那、风铃之下……”

    江起扑跪在散落的风铃边,颤抖的手抓着竹片疯狂的刨着,仿佛把东西赶紧挖出来,师父就能好受一些,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冷汗散了又散,他抬起手肘蹭了把脸,继续挖。突然“咚”的一声,他先是一颤,紧接着把竹片丢开,用手指快速的挖着,不一会儿,江起捧着个小木盒跪到子休身边,抓着子休发凉的手:“师父!您摸一摸!是不是这个盒子!”子休只抚了一把,手并没有停留在盒子上便慢慢的垂下去了。

    江起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他,子休睁开了空洞的眼睛,示意自己还活着:“是……你打开它,钥匙就是风铃的最后一片……”

    江起赶忙把风铃碎片找来,那是一个镶嵌在竹片上的带齿的圆环,他从小以为是师父随手打造的一个装饰物,没想到,竟是一把钥匙。

    盒子被打开,里面有一块丝帛,江起把丝帛拿起来发现里面包着一块儿透明石头,有点像……等等,今日在莲池里无意中捞出的那块儿也是如此。难道……那块儿也是文鳐碎石?

    江起拿着那块石头,放在子休手中:“师父,它在这儿!”

    “你要保管好,莫要落入他人之手,去找齐剩余碎石,重新封印它。好徒儿……拿着我手里这枚玉佩,去找长翁……”子休吃力的想抬起手,但也只是无力的垂着,江起见此急忙抓起师父的手,握在自己怀里:“师父我们一起去!我带您去!”

    子休闭上了空洞的眼睛,声音越来越轻:“他会救你……我老桃树……”话未毕,气已绝。

    江起轻轻推着师父,终绷不住放声大哭:“师父!您别丢下我!我求求您!求求您!师父!您回来呀!回来呀……您说过等我长大要一起出去看看的!我带您回天暮山一起找长翁!我们一起去找他!”

    须臾,江起握着师父冰凉的手,将师父抱在怀里,垂头痛心道:“师父,您知道吗?我今天也找到了一块儿文鳐碎石,怕您罚我没敢说,我还去了凌云庄,长翁也在那儿!我还遇上了他的随从,就是她帮我出来的!师父!我不怕您罚我了,您起来好不好?您关我地窖,我肯定乖乖的待着,等您气消了再放我出来……”子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江起停住呜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子休周身开始散出桃粉色的亮光,然后转为一团团桃花瓣乘着晚风纷纷扰扰,慢慢消散,待桃花消散后,地上的桃树断枝也开始消失,江起拼命的抓着消散的断枝,终究还是扑了空。

    江起跪在原地,泪水不住地涌出眼眶,他抬起手臂一遍一遍的擦去眼泪想要看清师父,可是苍凉月光下早已消散一空,须臾,他失魂落魄的慢慢拿起子休留下的白玉双桃佩,一字一顿凄声道:“师父!您回来!我哪也不去了,就在小筑里乖乖待着好不好,您回来啊!!!凌云庄出事,通天塔被烧,他们冤枉我。我一定要找到纵火人!还要找到杀害您的凶手……”白日里被鞭子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江起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然后双眼一翻,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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