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炮是沈七安前不久刚购入的户外强光灯,聚光模式超长远射,大泛光模式前方十米范围内亮如白昼,五米内纤毫毕现。

    水声潺潺,挟裹着些微水汽的山风徐徐吹来,有些凉,偏就这点凉就足以让人清醒。

    方才那没出息的样儿让沈七安自觉多少有些没脸,木着张脸不发一言,只专心走在前方仔细探路。

    看似稳如老狗,其实心里已经把自己骂了百来遍了。

    翻来覆去地骂自己记吃不记打,在颜值即正义上吃过那么大的亏,遇见施鸣舟这样式的,明明不是自己最钟爱那一道想吃一辈子的菜,就因为他长得帅还是忍不住心上蹦野迪。

    但是这些年过去,年龄也不是白白涨上去的数字,沈七安已经是能控制住自己不是那道菜坚决不动筷子的年纪了。

    对于不是那道菜,但被卖相吸引忍不住冒然动筷子的后果,沈七安已经尝过了,苦涩到简直尝不了一点,那简直已经到了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程度。

    反正日后也没什么交集,蹦就蹦去吧,自己又没有心脑血管方面的毛病,怎么蹦都蹦不死人,随它吧。

    “姐姐,这边晚上还真的是不见人影,这也太危险了!下次你叫上我吧,我给你帮个忙搭个伴,反正我晚上爱运动,也睡的很晚。”

    “嗯?”沈七安打心眼里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虽然心头蹦野迪蹦不死人,但老这么整她一个大龄单身性取向为男的颜狗保不准哪天就蹦出事儿了。

    自控力虽然有长足的进步,但空窗这么久她还是没多少信心。

    出于礼貌下意识想回过头面对面回绝他的话,又不想再看见他笑,身子原地顿了一下又迈步向前,“我也并不需要夜里常来,只能说偶尔吧,你们年轻人还是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你爱夜跑还是跑步吧。”

    啧,略有些生硬,人家也是一番好心,沈七安上扬了语调笑着说,“来我这打苦工可没有工资,再说了,也没一点儿体面活儿,都像这样差不多的纯纯苦差事。”

    “既然都是苦差事,那姐姐为什么选择这一行呢?”

    这个问题,沈七安曾被问过很多遍,其中她的前男友问的最多,起初她还会解释,但费尽口舌得到的理解并不多,后面别人再问也就懒得讲了。

    现在也不是很想解释,就反问他,“那你为什么会来支教呢?”

    施鸣舟很久没有说话。

    沈七安本来就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才问的,见他没有回答就没有再问。

    越往深处走,水声越大,沈七安在几棵柏树附近停了下来,用长枝沿着附近的草木丛挨着打了一遍,“先等一等,不用多久,两三分钟就行,从这里穿过去就是最大的一处深水区了。”

    施鸣舟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来支教是为了圆小时候的梦想,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捐款捐物捐书,我才了解到原来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一样,大概小时候都有些英雄主义情结吧,我那时候就想着以后一定要赚大钱,然后让所有的小朋友们都能有书念有文具用能吃饱饭能有新衣服穿。”

    沈七安回头看向了他,施鸣舟的视线落在了冲天炮照不到地方没有在笑了。

    突然他又笑了起来,“可惜长大了才懂得,不是每个人都有做盖世英雄的能力,我能帮一个,帮两个,甚至努努力能帮上三五个,但这就是现在我的极限了,我来支教就是想尽自己的能力最大程度上帮帮这些孩子们。”

    他的视线转了回来,灯光穿过草木映在他眼中,漆黑的眼眸像点燃了一团烟花,熠熠生辉。

    支教这个事,沈七安也了解一些,有的人来一个月或者一个学期,就是为了支教证明和那张志愿者证书,或者是为了享受支教保研这个政策。

    而施鸣舟这样一个英专的高材生,硕士都已经临近毕业,能来这里支教两年,这一刻,要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那是纯粹瞎说。

    “那你呢?”

    “沈姐姐。”

    “你是为了什么呢?”

    沈七安收回视线走到了一处坡地,“我先下去,你把笼子挪到这边,我接应你。”

    说罢踩着石头顺坡走了下去,这里她来过多次,闭着眼睛都不会踩空,“好了,准备把笼子推下来吧。”

    施鸣舟没有推笼子,反而三步并两步快速跳了下来,“姐姐你上去吧,我在这接笼子。”

    沈七安拗不过他,又爬了上去,拆开麻绳把最上面的那只笼子推了下去。

    “好了,姐姐下来吧!”

    来的路上沈七安就想好了放置点,她站在一块石头上用灯光照出位置,施鸣舟把笼子放了进去。

    那里靠近岸边,正好是个斜坡,水笼放进去有一大半沉在底部,另一小半露出水面。

    沈七安瞧着很是满意,两人如法炮制把水笼一一放置妥当,放最后那个水笼的时候,沈七安看到了一尾鱼,干瘪的躺在两块石头的凹缝中,那个不好解释的问题有了答案,“你翻看过学生的语文课本吗?”

    “怎么了?”施鸣舟撩起溪水洗了洗手,“翻过。”

    “有看到过《浅水洼里的小鱼》这一篇吗?”沈七安晃着灯仔细看了看水笼,觉得有些不稳定,放下强光灯捡了块扁石头跳下水,摸索着垫在了笼子右下角,抓着笼子使劲晃了晃,纹丝不动,这才满意地爬了上来。

    “是那个这条小鱼在乎,那条也在乎那一篇吗?”

    沈七安惊讶他真的知道,笑着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不理解我工作的意义在哪,所以我也不爱讲。别说其他了,我自掏腰包修复这里的水域生态,就有人问我何必做无用功呢?这片水域这个样子已经十几年了,也没有对谁造成什么影响,有这时间精力,做点什么什么不好。”

    施鸣舟若有所思地问道:“像你那天说的那样,把种鱼保护好,让他们繁殖就成功了吗?”

    “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走吧,去把大鲵请进新家。”

    “很复杂吗?”

    沈七安组织了会语言,“说复杂倒也没有那么复杂……”

    生态修复遵循“尊重生态,师法自然”的准则。

    因为一个地方生长着什么物种,不是由人决定的,而是由当地的气候、地形、土壤、水资源等自然因素决定的。

    生态修复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自然界的生态系统大小不一,多种多样,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生态系统。

    它们的内在规律,都需要一点一滴的去调研,去认识,去了解,这是开展修复工作的前提。

    然后秉承因地制宜这四个字,在对一个区域内的水土、动植物等地理环境检测后,着手模拟实验,选用原生动植物修复生态,以求恢复“水,土,气,草,畜,人”协调发展的生态系统,进而激发自然生态的自愈能力。

    现阶段来说,有关生态修复其实各地都算是处在摸着石头过河这个阶段。

    现实中常常面临难以落地的困境。

    甚至有些根本就是把生态修复当作一个个流水线的生产公式来推,砍旧树种新树,高价引种奇花异草,农田造林,不仅容易植物水土不服,甚至还会破坏当地生态系统的平衡。

    还有的地方违背生态理念,盲目硬化河岸,导致河流生态系统加速衰退。

    负面案例比比皆是。

    沈七安边说边走,没了笼子这个负累就不用照顾施鸣舟的速度,很快就下了山。

    点了下手机,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太晚了,今天就不观察了,把大鲵送进去就回去吧。”

    施鸣舟拉开车门,开始往外搬装大鲵的泡沫箱,“听你的,你们采集的数据会共享吗?”

    “我们有共享的生态大数据平台,调研整理后的生态本底数据都会传上去。” 沈七安抱了最后那个箱子,用脚踹上了门,“大型的模拟实验有时候也会传。”

    “你还在前面带路吧姐姐,把箱子摞给我,这还挺重的。”施鸣舟把两个箱子摞在一起搬了起来,被挡的只能露出一半脸,他自个儿都笑了,“不然等会我自己再跑一趟吧,再摞一个看不见路了。”

    “我能搬。”沈七安往前走两步,把箱子挤在自己和车门中间撑住,探出手捞了灯放在了箱子上,“走吧。”

    等两人拎着空箱子下来,时间已经近三点了。

    沈七安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就没停下来过,乏的要命,到后面腿都是在机械的往前走了,反观施鸣舟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老,老了?

    “老人”沈七安把施鸣舟放在学校门口,约下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就匆匆走了。

    施鸣舟看着远去的车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锁上校门,轻声哼着歌一路小跑了回去。

    “鸣舟?”赵心妍的房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头来,“你跑步跑到现在?”

    “你感觉怎么样?”施鸣舟看她脸色还是不好,收回了推门的手,倚到了墙上。

    房门向内拉开,赵心妍走了出来,“哎,算是好点了吧,晚上没有吐,也睡了会。”

    “明天几点去挂液体?”

    “我打算晚点去,下午有些婶子大叔谁的也会去挂液体,他们聊的东西我听的都想付费。”赵心妍笑了起来,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几分,“哎,对了,她们还说了沈姐姐。”

    施鸣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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