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崔家的女兵并不是朝廷的正规军,只是她组织起来的流民。陇沙天高皇帝远,匪患众多。多有妇女既失了家人,又不被允许继承田产,孤苦无依,天地间竟无处可去。

    崔明昭幼时便和士兵们一起耍,刚开始崔樾还未放在心上。等她豆蔻之年,他便不愿让崔明昭舞刀弄枪,担忧她越来越不像个姑娘家。

    而崔明昭为了证明自己,和父亲打了赌。只要她在两年内,能靠自己的力量组织起一支队伍,打败父亲得力手下段秦桑。崔樾便再不允许干涉她舞刀弄枪。反之,若崔明昭输了,她便乖乖接受父亲的安排,绝不吭声。

    崔樾欣然同意了。谁都知道段将军是他手下的一员猛将,几个丫头片子,打败他,是天方夜谭。

    可是崔明昭就是赢了,而且是正大光明地赢了。那些姑娘们都是没有退路的主,办起事来玩命的态度。且靠着她诡诈的计谋,硬是给段秦桑耍了个团团转。最后,威风凛凛的左将军输的心服口服,连连在崔樾的面前夸她,巾帼不让须眉,颇有良将之才。

    好汉不提当年勇,崔明昭围着篝火闷闷地吃着山鸡,她刚夺回身体,然后发现仅仅十天,她的内力已经大不如前,耍了一会枪就气喘吁吁,只得下去歇息。

    这样下去不行,她得勤加练习。另外,女君们的训练也得提上日程,崔明昭咬了一口山鸡,抹了把嘴角的油,眼睛盯着篝火,肃杀之气转瞬即逝。

    父亲的兵只认兵符不认人,若是前世的事情再发生,那些平日里忠肝义胆的兵士,就是斩落父亲首级的利刃。

    她很清楚,豢养私兵,乃是重罪。可是,谁让世间轻视女子,那些人只会把她们的训练当做小打小闹,甚是轻视。如此一来,她豢养女君的事,压根不会得到半点关注。

    不过,还是得隐瞒些,最好在翙都也能有自己的势力。崔明昭转动着烤山鸡的树棍,暗暗想,要不,干脆开个女子武馆。

    兴武学为虚,培植势力为实。

    崔明昭看着篝火点头,甚是满意自己的想法。

    篝火烧的旺盛,女君们嬉笑打闹好不热闹,秦文元坐在篝火旁,见崔明昭一个人闷闷地吃烤鸡,她用手肘捣了下月芜,悄声说道,“小将军闷闷不乐,你去和她说说话吧。”

    “元姐姐,你可真心大。不怕崔小姐说你。”月芜阴阳怪气道,她可没忘记前些日子,小将军是怎么嫌弃她们的。

    虽然她们在小将军手下讨生活,但也有底线和尊严的。纵使是耕作卖力气,她也自诩不输给谁。

    “月芜,这话不要说了。”秦文元皱眉道,“小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姐妹们最是清楚。若不是小将军收留我们,我们这些人要么就饿死街头,要么就贱卖到花楼,哪里还能像如今一样,堂堂正正做人。”

    “我猜想,许是前些日子,小将军被拒了婚,这才心中不乐。我年幼时去过翙都,那里的女子都颇为水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的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小将军一时被拒,不免把自己和那些女儿作比,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哪个女儿未有过思春的时候,只不过人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少,磋磨岁月两看相厌的多。”

    “欸,元姐姐,你说的是。”

    这些日子她们一直在害怕,若是小将军真的嫁去了翙都,那她们这些人必然是要散的。虽然小将军带着她们自耕自种,自食其力,可那些田产都是崔家的田产,虽然不收半点佃租,但那是看在小将军的颜面上,若小将军走了,她们没有理由能留下。

    众姐妹虽然不愿,可是她们也不想耽误了小将军的终生大事。

    “元姐姐,听说小将军那婚约的对象,是大楚的六皇子,我真真是无法想象,若是这婚事成了,小将军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儿,会困在宅院里相夫教子。”

    秦文元:“月芜,你管那些王公贵族做什么。”

    秦文元冷哼一声,“纵使那王公贵族过的是怎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和我们这些女子又有何干系。当年先皇后何尝不是世家之女,名门闺秀,在位兢兢业业不曾懈怠。可仍是挡不住父子相疑……”

    秦文元颇为不屑地摆弄着柴火,“要不是先皇后那桩无厘头的娃娃亲,惹得小将军伤心。小将军怎会瘦了一圈,标枪都玩不利索了。”

    月芜点头称是,像她们这些强壮的女人,都是陇沙人想要依靠的厚实肩膀。在她们眼中,只有翙都那些自视甚高的人,才会伤小将军的心。

    “不过”,月芜画风一转,“我以前做过红娘,我想着,要不我给小将军物色物色,最好是长相可人的男儿郎,能接受入赘,上能打点家事,下能烧火做饭,性子要温婉体贴的……”

    “不过是男女之事,多寻些各式各样的美男子,说不定小将军看腻了,觉得天下男子都是蒲柳之姿,也就不想着情爱之事了……”

    秦文元无聊地拔着地上的枯草,被月芜硬拉着听她的馊主意。月芜说的十分起劲,上到物色对象,下到制造偶遇,都盘算的明明白白的。二人都有些心事,压根忘了篝火里还烤着的山鸡。

    “好啊,你们躲着我吃山鸡。”阿菱不知从哪冒出来,她笑着打趣两人,“说什么事这么出神,这么好的山鸡都焦了。”

    “哎呀姐姐,你吃吧。”月芜做贼心虚似的,将那手中未动的山鸡塞进阿菱的嘴里,那尚且烫着的山鸡烫的阿菱嗷嗷叫,连忙拿了躲到崔明昭身边。

    “来了?”,崔明昭笑着招呼阿菱。她让阿菱找了陇沙的地形图,决定寻个风水宝地,开设第一家武学馆。

    武学馆主打的招牌就是只收女子,不论身份。无论你是被欺凌的孤女寡妇,还是大仇未报的柔弱女子,只要你愿意入学武学馆,接受魔鬼般的训练,就能强健你的体魄,有朝一日有机会反杀你的敌人。

    阿菱将地形图递给崔明昭,疑声问道,“姑娘要这东西作甚?”

    崔明昭微微一笑,并未回答阿菱的问题,只说,“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只管按我的吩咐做即可。”

    阿菱也没再问,她慢条斯理地撕着山鸡,递到崔明昭面前,看着她接过。

    阿菱:“对了姑娘,刚才将军说,您不日要出发去翙都了吗?是为了婚约的事吗?”

    “嗯。”崔明昭闷闷应了一声,她其实有些不情愿去,她舍不得陇沙的姑娘们,舍不得阿爹。

    阿菱:“陛下的寿宴快近了,恰巧将军去年猎得了上好的紫貂,将军命人赶制了氅衣,让姑娘带去献给陛下。”

    崔明昭将手中的柴火掷了出去,表情颇为不乐,“陛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不缺父亲这点东西。”

    她原来想把这紫貂给爹作身衣裳。陇沙苦寒,父亲又因常年领兵作战落下了伤病,紫貂暖和,给父亲制件衣裳再合适不过。

    阿菱明白她的心意,只柔声劝道,“将军说,翙都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陛下自是不缺好东西。但既然是拜寿,也不可空手而去。姑娘这份礼既不奢靡,也不露怯,刚刚好。将军执意要给姑娘撑场子,姑娘还是不要拂将军的心意了。”

    “知道了。”崔明昭闷闷道,她抓了把草根绞在手指上,愤愤道,“我只是为了解除婚约,倒搭进去我一件紫貂,这翙都还不如不去。”

    阿菱悠悠叹气,“夫人还葬在翙都呢,恰逢清明将近,小姐也好去看看夫人。”

    “这些年,将军一直有个心结,就是每逢清明祭日,无法亲自祭扫夫人的坟茔。因为当年宫变的缘故,将军已经十几年未去过翙都了,如今姑娘也长大了,很多事变了,人也变了。”

    气氛越来越伤感,崔明昭也回过味来,自己已不是小孩子,又背负着前世的血仇,怎能任性。她淡然一笑道,故作轻松道:“确是变了,官家小姐大概没有我这样的,只能吃糊掉的山鸡。”

    崔明昭边嚼边皱眉,学着山鸡的口吻,一脸苦大仇深地说,“哎呀,我这山鸡可真命苦,苦啊,苦啊,吃起来苦啊——”

    “姑娘!你可以不吃。”阿菱嗔怪道。几个姑娘凑过来笑着打趣,“小将军,你的笑话真冷。”

    “去去去——”崔明昭笑着摆手,几个姑娘又作鸟兽散。阿菱无奈笑道,“姑娘,我可有要事要说。”

    “将军说,他忘了叮嘱一件事。将军他折了一枝陇沙的山茱萸,你去见夫人的时候,记得把它种在夫人的身旁。”

    “夫人生前最喜欢热闹,将军说,别让她寂寞。”

    “嗯。”崔明昭点点头,她明白阿菱的意思,二人心照不宣不再提。在崔家,谁都明白,夫人的死是大家心头最痛的刺。

    篝火燃烧的星火纷纷扬扬,漫天的星子温柔地看着世人,姑娘们说说笑笑,困了便枕着草席地而睡,好不惬意。

    吃饱的姑娘们唱起来民歌,歌声回荡在飘扬的炊烟里,陇沙的黄沙晒着月亮,柔柔的牧草里生长着矫捷的野兔和山鸡,远处的青山与夜色融为一体,浓淡相宜。

    那歌儿轻轻唱,带着二月的风,呼啸在女儿们的胸膛:

    “大漠孤烟长,黄沙晒月亮;

    刀戈烈马场,旌旗掩风霜;

    红颜与枯骨,分割在两旁;

    劝饮一碗酒,盼我好女郎;

    义勇战沙场,自此功名扬。”

章节目录

陛*******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观*******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观*******意并收藏陛*******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