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镜湖中央,浩然掀起巨浪腾卷着冲向她,姜至于掌心凝了些灵力,然而浪卷只是围着她,没有伤她分毫。

    姜至身形微动,脚下凝滞了片刻,食指一挑,一抹幽绿的鬼火悬在指尖,向水墙甩了出去。

    她的火阻挡了水。

    水流再次咆哮着四散落下,突然的黑暗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抬起手臂,挡下溅起的水珠。

    腕间红痣生热,颜色逐渐变淡,半刹剑化作一只精致的簪子插入发带间。

    这水流看上去很急,实则轻缓,甚至隐隐润泽修补了姜至的命脉,正当她兀自思量之际,地上躺着的人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这是又回到了古林。

    此间古林,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姜至正想伸手叫醒那人,一阵奇怪的气味扑鼻而来。

    躺着的灵均用力地吸出了声,呕吐着醒来,他捂着口鼻看向姜至,闷声道,“什么味道?”

    那股浓烈的尸臭味不住地侵袭鼻腔,他喉间发酸,飞速甩了甩头,驱开令人作呕的气味。

    姜至道,“尸臭味,该是飞僵体内的,经年累月沉淀,吸入人体内是要出事的。”

    灵均抓住关键词“飞僵”,发出疑问。

    “什么是飞僵?”

    姜至与灵均对视一眼,抬了抬下巴,望向地上几摊死水,她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灵均的好奇心的,索性由着他。

    灵均壮着胆子,一步化作三步走,小心仔细地靠近地上死水。

    这时,死水陡然生出一只黑手,抓住灵均的肩处,想要将他拖进死水之中。

    灵均哪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是吓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她看了一眼死水,定定片刻,扬手燃起鬼火,用力扼住灵均的肩往后一提,粘腻的□□滴落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死水再次平静下来,仅仅一瞬,飞速蔓延开。

    姜至抬脚向后退了几步,黑靴上沾上些许。

    灵均道,“我的马车呢?”

    他此刻六神无主,四处东张西望,只想马上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今天实在是见识了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完全超乎他的认知。

    姜至略一思索道,“好像有小路。”她有些不确定,只是听大长老说起过关于古林的事。

    灵均一直在等这一刻,道,“那还不快走?”

    姜至足尖轻掂,拎起灵均的后领,带着他上了树,心道,“我就算知道,也不识路啊。”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

    原来,不远处的死水又是一阵骚动,横亘在两侧的树发生异动,白骨堪堪浮在半空,几息之间,竟堆成一座三米高的白骨山。

    这些头骨个个散着灰烟,面带微笑,发出桀桀笑声。

    眼睁睁看着头骨越堆越高,姜至挥挥手,枯败的落叶向天飞出,薄唇轻启,合上又张开。枯叶自行在空中飘散开来,仿佛天女飞舞,甚是夺人眼球。

    堆在最高处的头骨倏地长出些干枯灰白的长发,她一惊,这是一个阵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当年冥界大乱不少鬼在三千界逃窜,但多数都被黑白无常捉回去了。

    看来还有漏网之鱼。

    姜至足尖一点,踩上一片落叶,似是踏上天梯般缓缓靠近森然白骨。然后,她仿佛什么也没感到一般,漠然地跳入那白骨堆中。

    只闻“喀嚓”一声惨不忍睹的脆响,先前还飘散在空中的黄叶,此刻,都化作枯叶蝶。

    然后,纷纷扬扬的吊起一个又一个的白骨,浩浩荡荡地铺了小半片天空。

    灵均心里苦哈哈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是因为,身边跟着这位牛逼哄哄的大佬,有他们罩着自己,他可以在这片众人皆是畏惧的古林里横着走。哭是因为,他胆子,实在是小,已经遭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奇异事件。

    枯叶蝶缓缓侵蚀头骨,先是开始出现一道裂缝,而后裂纹越来越多,整片林子由远及近无不响彻着“喀嚓喀嚓”的声音。

    到最后,头骨被啃得只余齑粉,像天降“甘霖”,只不过这“甘霖”有些眯眼骇人,带着些别样的味道。

    灵均双手揪住衣领向上拢了拢,很是害怕这些头骨掉进衣袖之中,不然他今夜沐浴定要将自己擦破皮才肯罢休。

    而姜至早已习惯这些场景,心道,凡间的苗疆藏着的秘密可不少。

    此时,她召出放藏在鬼火中的姬瑶草,一株绿色小草泛着盈盈幽光,堪堪出现,照亮空气中飘散的齑粉。

    姜至的身边跟着一直枯叶蝶,她摊开掌心,那只枯叶蝶便乖顺的飞到指尖,上翘的眼尾发红,眉眼如画,她本就生得出色,襟韵洒落如月泠,银霜尘埃不可犯。

    革带佩着的银饰与她指尖的枯叶蝶交相辉映,妖魅至极。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月色如练,萤流飞舞,星繁河白。

    灵均道,“今日,我算是见识到左使的厉害。”

    姜至笑道,“过奖。”

    她心中总是对那青衣少年格外在意,他究竟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位苗疆圣子,若是,为何不敢露脸表明身份,而且姬瑶草的幻阵应该是圣子布下的,青衣少年却……放任半刹剑破坏阵眼不管。

    可若不是,他又是如何带她寻到姬瑶草?

    越想越奇怪,姜至动了动指骨,那只枯叶蝶也跟着扑朔着翅膀,两人一道离开了古林。

    潼关,塞外。

    姜至在傅琰的见证下,取出小刀,在褚卫小臂肘心处划开一道血痕,随后放飞了指尖的枯叶蝶。

    枯叶蝶缓缓飞至血痕处,一瞬不顺地扑朔着翅膀,月色透过窗几,突生一道明亮显眼的白芒,时间流逝,月团落在那片枯叶蝶上。

    片刻,淌血的枯叶蝶由黄变灰,最后竟成了一堆烟灰,融入骨血中,褚卫的身上陡然生出似是尸斑的东西来,唯一不同的是,那“尸斑”活若有生命,不断在肌肤上游曳。

    这时,一阵慌乱的人声从帐外传来。

    校尉道,“四殿下,游行时间定下了。”

    傅琰问道,“何时?”

    校尉答道,“明日。”

    不日前,潼关出了一位活神仙,说是能通灵祛病,众人原是不信的,后来,瘟疫四起,穷苦百姓没钱瞧病,无奈之下,求拜那人,岂料,一纸符水下去,全然大好了,渐渐的,这位活神仙的招牌便如此这般传扬开来了。

    只是这位活神仙,行踪不定,如今却在城内大肆宣扬举办游行,甚是古怪,百姓却很是期盼,有钱的富商更是早早定下酒楼雅间,想要一睹活神仙的真容。

    姜至道,“四殿下,可曾见过这位活神仙?”

    傅琰神情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往日的温润,开口道,“未曾。”

    此句一出,灵均和姜至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心中明镜,她取出姬药草,笑道,“四殿下,这是我族圣药——姬瑶草,配以莽、嘉两味草药,褚将军的病症便可消解。”姜至一顿,道,“城中百姓的疫症就劳烦殿下了。”

    潼关的百姓人口复杂,各族混杂,没有一定威望的人,短时间百姓不会轻易相信。

    此事,交由四殿下来做是最合适的,何况,他们救了褚将军,还欠他们一个人情。

    傅琰伸手接下,和颜悦色道,“我替潼关的百姓和褚卫在此谢过了。”

    次日,姜至依旧来到大街那处的茶水铺子。

    袅袅白烟升起,绕过支撑篷布的木条,带着点遗世独立的清趣。

    她在大街拐角处,抬眼一瞧,只见先前那间茶水铺子的店主好似换了一人。姜至缓步走近。

    少年立于灶台边,安静地舀水煮茶青衣乌发,身形颀长,一派彬彬有礼,倒是颇为养眼。她忍不住想起那日幻境中的神秘少年,他的衣袂似乎也是如此颜色。

    姜至捡了一处坐下,轻敲了几下小桌,道,“店家,一壶清茶。”

    少年款步而来,笑了笑,道,“姑娘,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本店的茶都卖完了。”而后,抬手指了指铺子上方的雅间,道,“若是姑娘不嫌弃,本店还有上好的酒。”

    姜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偌大的一个酒字挂在帆布上随风张扬揽客,她抬眼望向空无一人的店内,道,“你这店,好像生意不太好?”

    少年没有挑剔,莞尔道,“不瞒姑娘,小店经营不善,濒临破产。”

    她心道:这种评述,不会是某家的小公子跑出来,霍霍家产了吧。

    姜至摇了摇头,道,“此处视野极佳,暂时还不想挪动位子。”

    少年落座,拿起倒置的茶盏,为她倒了一杯水,悠悠道,“姑娘,想看什么?”汩汩声冒出,他道,“是游行吗?”

    话音刚落,一阵喧天的锣鼓声自街的那头传来,四个轿夫抬着一个镂空轿子,前头是三个童子手提花篮打先头,轿夫每走一步,轿子上下浮动,带起帘子,入眼见一个披着红绸的人,只是她露在外头的手竟是焦黑色的。

    轿夫用力地踩在花瓣上,花瓣经此一糟,失了鲜研,糊糊地黏在地上。

    少年悠悠道,“真是可惜了。”

    姜至回头,有点奇怪,“不是活神仙游行吗?怎么变成姑娘出嫁了?”

    少年继续道,“这位姑娘便是活神仙。”

    听他这语气,似是对这位活神仙了解颇多,就是这语气略微平淡了些……不像是这位活神仙的信徒。

    姜至拿起早已倒好的水呷了一口,一双眼对上少年无辜的眸子,道,“你知道的蛮多。”

    少年见她动作,笑了笑,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道,“不多,只是活得久罢了。”

    姜至闻言上下认真打量起少年。

    他一袭青袍,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衣角随着风动而卷缩似流水波澜舒展,肤若初雪,拢了拢肩上滑落的狐裘。

    人间百姓多数信奉三千界的仙佛,而三千界中的仙佛又信仰上清境中的神,如此反复,天下地上,好似冥界自成一派,与外界脱节。

    姜至望着眼前眉目清俊如画的人许久,眉头微皱,只觉得这个少年模样有些熟悉。

    少年迎上她的眸子含笑,俊美无俦,手背支起脸颊一侧,发丝垂落,悄然露出耳骨上的银色蝶饰,前襟缀着些细小银链,腰间革带将腰身束得很是出挑。

    姜至恍惚了一瞬,也不知是想起往事,还是昨夜未眠头疼,竟下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知道鬼王吗?”

    彼时,一抹红色落花再次落在茶盏间,只是事在那少年的杯中。

    少年侧首,抿唇笑道,眼尾上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姜至心猛地一颤,她听过许多人的评价,自以为对这些虚名无感,掀不起半分波澜,今日却很想听一听这位少年郎口中的自己究竟是何种模样的,问道,“你能说说她在冥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仰首,眼底眸光流转,答道,“世间万般皆不如她。”

    姜至鼻尖泛酸,眼眶蒙上一层水雾,抬了抬下颚,苦笑道,“是吗?我倒是觉得她不是一个好人。”她的声音悲戚,神态却泰然。

    半晌,少年反问道,“那姑娘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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