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出门,虽说偶遇燕王,不过匆匆一晤,陈姝也未曾放在心上。

    她这样的身份,既已回到上京,认识些王侯公子都是应有之义,甚至说不准日后还要与燕王议亲——与国公府门当户对的不过就那么几家,父亲母亲不想叫江南插手她的婚事,可见心里已经有了章程,只是不到揭露的时候。

    燕王走后不多时,丹朱便带着茶水回来了,又伴着她四处逛了逛,待陈青淮为朋友还了愿回来,又领她在白云观后山踏青半日,陈姝才依依不舍地乘马车回了国公府。

    日子晃眼而过,待到一个来月后彻底进了仲夏,这日一早,丹朱便唤醒陈姝禀报,说正院使了人来请她去一趟。

    “是什么事?”

    陈姝年纪还小,惯爱睡懒觉,徐夫人体谅女儿,也并不要她日日晨起去请安,今日既然早早使了人来,陈姝便勉强压下困倦,接过洗脸帕子敷在面上,顺口问道。

    “几位娘子都回来了。”

    丹朱早早就问清楚了,一边利索地伺候她洗漱,一边口中答,“昨儿个就听说老夫人今日要回府,却是在下午,先遣人送了几位娘子回来。”

    “祖母回来了?”陈姝略过丹朱提到的几个姐妹,柳眉微蹙,不知想到什么,沉吟着换好衣裳任丫鬟替她挽发,直到正院再不言语。

    往日她来正院,这里都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定国公在外办公,徐夫人喜静,丫鬟们都轻手轻脚,今日却远远就听到笑语。

    陈姝行至堂屋门外,侍立的小丫鬟笑着接过丹朱手里替她遮阳的伞,又掀起竹帘请她进去,堂屋内登时一静。

    “姝娘来了?”

    上首处的徐夫人掀起眼皮,露出亲昵的笑,招了招手,“快来,你二姐姐和两个妹妹回来了。”

    “我就说今日这般热闹。”陈姝挂着得宜的笑,素日宽敞的屋内现下多了三位神色各异的娘子,连带着她们的贴身丫鬟和堂屋内原本伺候的正院丫鬟,真是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只一眼她就隐隐头痛起来,却还得含着笑出声招呼,冲年长的那位微微矮身行礼,又蜻蜓点水般直起身子,“二姐姐,四妹妹,五妹妹。”

    三位姐妹也冲陈姝或行礼或问好,一派姐妹和睦的景象。

    这俱是国公府的庶出娘子,几名姨娘所出,前阵子陪陈姝的祖母,即府里的老太君去郊外庄子小住,直到今日才打道回府,是以陈姝还是归京后第一次见。

    “姝娘竟也这么大了。”

    各自见过礼重新落座,陈姝被徐夫人搂着偎在她身边,二娘子瞧着母女亲昵的模样,眼神一闪,露出爽利的笑来,“我记着那会儿姝娘离府时才那么一点儿,眨眼七年过去,竟出落成了个小美人儿,可见还是江南的水土养人。”

    她比陈姝略长三岁,已经议定亲事,婚期定在来年春日,看着是个飒爽性子。

    二娘子从前是和陈姝相熟的,几句话便拉近了关系,“还记得小时候姝娘爱吃甜酥,母亲怕她坏了牙不许多吃,姝娘就日日巴在我身后讨我那儿的甜酥!”

    满屋子人都哄笑起来,徐夫人捏着陈姝的脸笑问:“还有这回事?我竟不知道,可见你背着我做了多少坏事。”

    “二姐姐莫取笑我。”

    陈姝双颊飞红,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捏的,嗔怪地瞪一样二娘子,“谁小时候还不贪嘴了?”

    说着又去看另一边静坐的两个妹妹,微笑着问其中一个圆脸稚气、约莫才六七岁的小姑娘,“这是五妹妹?”

    “可不就是你五妹妹妙娘。”徐夫人接过话,伸出一只手,五娘子就乖觉地站起身靠过来,被她拉着引到陈姝面前,“她生母是前头走了的刘姨娘,你没见过,只留下这么个可怜见的。”

    陈姝一去七载,国公府里的人事变化却尽在心中,即使有些事徐夫人不曾在家信里提起,回府这一个来月也够她了解的,当即便拉住五娘子的手,轻轻叹了一声,“真是怪可怜的,五妹妹以后若有什么,尽管来蘅芜苑寻我。”

    “多谢三姐姐。”五娘子今日梳着个双丫髻,衬上喜庆稚气的圆脸格外讨喜,一双大眼睛忽闪闪眨着,露出甜甜的笑来,一派天真模样,“三姐姐,江南好玩么?”

    陈姝虽和几个姐妹久未相见,与这个最小的庶妹更是初打照面,但在姑苏的总督府里也有许多表姐妹,相处起来自有心得。她捏了捏五娘子的手指头,顺手褪下自己腕上的碧玉手镯戴到五娘子腕上,笑道,“好玩得很,日后再去一定把五妹妹带上,你喜不喜欢坐船?姑苏城里到处是河,坐船逛上一整日也逛不完。”

    五娘子眼睛一亮,满脸向往,“城里都是河?难道比咱们上京的九龙河还长?”

    童言童语惹得众人都暗暗憋笑,陈姝却还正色回答她的问题,“是,九龙河不过九条龙那么长,姑苏城里其中一条却比九龙河还更长呢。”

    “呀!”五娘子憧憬不已,“那得有十九条龙吧?”

    满屋子的人终于忍不住哄笑出声,徐夫人拿指头去点陈姝的额角,笑骂道,“你个坏心眼儿的就哄你妹妹罢!”

    陈姝只是抿着唇笑,又摸了摸五娘子的脸蛋。

    “三姐姐是和咱们妙娘亲热呢。”

    待众人笑声渐歇,一旁的四娘子张口搭话,声线温柔,神色恬静,脾气极好的样子。她捏着自己的手帕,含笑睇一眼陈姝,“我们在上京,往日只听说三姐姐如何如何,今儿个可算见着真人了,难怪祖母提起来只有夸的,三姐姐真是叫人望之可亲。”

    如今国公府后宅排得上号的也就三个姨娘,以定国公的身份这都算少了,可见他与徐夫人确实感情和睦。

    府中资历最深的是马氏,是定国公成亲前的通房,后来诞育子嗣被提成了姨娘。她是老夫人亲自挑的,果然性格温厚老实,待徐夫人很是尊敬。其次是关姨娘,生得娇艳动人,可惜心眼儿却不如容貌大气,仗着定国公还算宠爱,虽不敢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但隔上两月总得闹出点幺蛾子膈应膈应徐夫人。

    剩下一个阮姨娘,在陈姝的记忆里是个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比正经姑苏人士的徐夫人更像江南女子,搏了定国公几分怜惜,诞下了家里最小的男丁。

    这四娘子就是关姨娘所出的女儿,大约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四娘子在姐妹间也是一贯的爱阴阳怪气。从前陈姝不在,她自恃母亲得宠,总爱与二娘子别别苗头,如今陈姝回京,四娘子这一腔无处可使的心眼儿总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正是跃跃欲试。

    陈姝与徐夫人的视线一触,又不动声色地分开,面上只露出一点好奇和思念,“祖母素日里说我些什么?”

    “祖母说得最多的便是担忧三妹妹衣食起居——”

    四娘子张口欲言,被坐在对面的二娘子笑吟吟截住话头,看向还被陈姝牵着的五娘子,征询道,“是不是啊,妙娘?”

    “是呀,”五娘子有问必答,脆生生答,“天儿冷了,祖母便问:不知道姑苏如今怎样,姝娘受不受得住南边的湿冷?天儿热了,祖母又说:姝娘在家时便不耐热,也不知姑苏那样潮热,她可怎么捱得住?”

    她不光复述,还特意皱起眉头,稚气圆脸努力地往一处挤,学着祖母哀愁的样子,逗得屋内众人又哈哈笑起来,只四娘子不悦地抿一下唇角,附和着强笑。

    这一打岔,方才四娘子起的话头被自然而然地略过,徐夫人怜爱地又逗弄会五娘子,招来伺候她的丫鬟细细问过在郊外庄子的衣食住行,再关怀其余两个庶女一二,便做出疲惫样子。

    “时候不早了,我们才回府上,也觉得惫懒。”

    闻弦歌而知雅意,二娘子率先站起身告辞,“母亲且歇一歇罢,下午祖母回府还有的忙呢。”

    “你一向贴心。”

    徐夫人笑着摆手,“都去罢,叫丫鬟们好好拾掇拾掇屋子,用完午膳歇一会,待你们祖母的马车进了城,我再使人去叫你们。”

    几位娘子都起身行礼告辞,陈姝走在最后悄悄觑一眼徐夫人,见她已经侧过脸去和王妈妈说着什么,也不再停留,转身跟上姐妹们的步子。

    国公府广阔,几位娘子的住处散布不同方向,五娘子年幼失怙,被安顿在老夫人住的荣恩堂附近,自有乳娘牵着回去。四娘子也是步履不停,领着丫鬟直直往自己住的流芳阁去了。

    陈姝才瞥两眼她的背影,身边便有笑语传来,“三妹妹由得她去,一天到晚没个安生时候,才回府来又要挑唆是非,你越搭理她,她越来劲。”

    “二姐姐回武陵春去?”

    陈姝侧过身看她,没接这话茬,只抬步和她往同个方向去,“许久不见,武陵春那棵歪脖子桃树如何?”

    “难为你还记着,”二娘子爽朗地笑起来,“还在呢!母亲原说叫人砍了去,我说万一姝娘回来了还要在上头搭秋千可怎么好?便一直留着,如今长得横行霸道,快把旁的树挤得活不下去了。”

    她住的武陵春与陈姝所在的蘅芜苑都在东边,两人相伴而行,又聊了些幼时趣事,才觉着七年未见的陌生之感渐褪,彼此亲切了起来。

    微风拂面,裹着淡淡莲香飘来,蘅芜苑已经到了眼前,陈姝与二娘子道别,“下午还得预备着去接祖母,二姐姐也早些歇息。”

    小院的门开了又闭,回到堂屋,陈姝轻轻出了一口气,懒懒倚在窗边正对着莲池的美人靠上。

    “娘子喝些茶润润口。”

    丹朱晓得她不喜这些应付场面,偏偏都是同一房的姐妹,日后少不得来往。

    “要奴婢说,您自打回京后也躲了好一阵的懒,”伺候着陈姝润口更衣完毕,她又柔声劝言,“您在府里有姊妹,以后出嫁了更有婆家妯娌,这些逃不开的人情往来还是早些适应才好。”

    “我知道,只是总觉着心烦。”陈姝忍不住又叹一口气,“这会儿子我倒好奇姑苏那头是瞧上西北的哪一家了,若真是人口清静,不如就嫁去西北。”

    “娘子浑说什么?”贴身的大丫鬟不光要照顾起居,也有规劝教导之责,丹朱轻声堵她一句,又道:“何况再清静的人家,也总有几房亲戚要来往吧?”

    说着上前来,指尖轻轻落在陈姝额边揉按,聊以舒缓她的心情,“这才是咱们大房的几位娘子,您其余的兄弟们又都在京郊书院读书还未回来,等二房那一家子从山西回来,您才有得受呢!”

    一想起日后这国公府要容下多少人,又有多少推脱不得的交际往来,陈姝立时眼前一黑,恨不得明日就回姑苏去——她在那头既是表亲又是娇客,兼之徐府早就分家,素日里尽可纵情躲懒,一个人在屋里消磨上一整天。

    金尊玉贵的陈三娘子可怜巴巴地握住贴身丫鬟的手,索性说起了胡话:“好丹朱,要不,我也绞了头发去白云观做姑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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