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稚嫩的哭声与女子愤怒的娇呵声重叠响起,吓得邯郸新妇一个手抖,忙将自己作恶的右手给收了起来。

    赵岚也忍着身下的痛意,三步并两步的冲上前将被女子虚虚拢在怀中的羊皮襁褓给抢了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此时她的一颗心慌张的砰砰砰直跳,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惊骇不已,如果她没瞧错的话,这个女人刚才的动作是想要捂死她的孩子吧?!

    老天爷啊!这难道就是战国时代吗?

    一个同样为人母的年轻女子竟然能毫不犹豫的亲手扼杀掉另一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吗?

    受到惊吓的小不点在听到母亲熟悉的心跳声后,也渐渐止住了哭声,吃饱喝足的小奶娃努力在赵岚怀中睁开一双蒙着水雾的大眼睛好奇的瞧着母亲。

    这么大点的小奶娃是瞧不清东西的,赵岚低头看了一眼襁褓就瞧见小不点张嘴打了个哈欠又再度没心没肺地闭上眼睡觉了。

    小东西是安稳了,可赵岚后背的脊梁骨还是发冷的,她眸光锐利的看着面前疑似她儿子乳母的女人,说出口的话音调虽然是冷冰冰的,但细听之下却发现是有颤音的:

    “我的孩子究竟有什么错?他昨日才刚出生,也不知道喝了你多少奶水,竟让你这般恨他,要背着我这个做母亲的活生生捂死他!”

    在赵岚愤怒的仿佛能冒出火焰的目光下,邯郸新妇一时之间被吓住了,毕竟两方人的身份差距悬殊。

    她下意识垂下脑袋不敢与赵岚目光对视,但想到院子内正站着他们赵国的士兵,以及自家那些死在秦人手中的男丁们,新妇就又从心底生出来了莫大的勇气,她抬起右手、双眼发红的指着赵岚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臧获!”

    “臧获,贱婢也!”乃是这个古老时代极其难听的骂人话。

    没等赵岚出声,邯郸新妇就继续提高音量,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

    “这些年,秦人在战场上杀了我们多少赵人,秦赵两国水火不容的关系是几岁幼童都知道的!”

    “你这个贪图荣华富贵的臧获,嘴里说着赵语,又身穿赵国衣裳,不想着远离秦人,竟然还为秦人的王孙生孩子!简直就是我们邯郸败类!你和你生的秦人小狼崽子都该滚回咸阳去!为何还要站在我们赵国的土地上?”

    赵岚前世是斯文人,哪曾亲身经历过这般泼妇对街似的叫骂,她一时之间都被这剽悍妇人劈头盖脸的呵斥给骂的怔愣住了,待在她怀中的小婴儿也被吼声给惊醒,再度瘪嘴哭了起来。

    正站在庭院内与赵兵们僵持的桂、壮、花三人,听到屋子内传来的吼声与哭声,心中一跳,忙不迭的转身往大厅的方向跑。

    李牧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示意其余人站在原地等候,他也抬脚跟在三人身后往大厅而去。

    回过神的赵岚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心情简直是糟糕透了。

    她强忍着心中翻涌的火气,双目直视着面前大吼大叫的女子,音调尽可能放平稳:

    “首先,我想让你明白,秦人和赵人的厮杀是两国君王的政治主张,不管我和我的孩子愿不愿意,我们母子二人都左右不了两国沙场上的事情。”

    “其次,身为赵人,你怨恨秦人,我能理解。”

    “若是你想要杀秦人泄愤的话,大可以也去学习剑法,学成之后,作为一个女剑客,提着青铜剑跑到两国边境上杀身强体壮的秦人,亦或是在战场上砍下秦兵的脑袋来为你的亲人们报仇,而非今日站在这屋子内,专挑软柿子来捏,左手拿着秦人给你的乳母酬金,右手则用你的乳母身份在这里扼杀一个刚出生不到一天,身体内流着秦赵两国血液的小婴儿来无能狂怒!”

    新妇未曾想到赵岚说话竟然这般犀利,听到对方有理有据反驳的话,她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原本嚣张的气焰也小了许多,后知后觉生出惧意,视线也开始变得左右游移。

    可赵岚愤怒的话还在继续:

    “你还骂我臧获,又口口声声让我和我的孩子滚回咸阳去!那我且再问你,在韩、赵、魏三家分晋之前,秦晋之好持续多年,晋国上至王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哪家哪户没有个秦国亲戚?”

    “难不成你就能保证你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就没有混上一点点秦人的血液吗?若是旁的指责话语就算了,你竟然拿着婚事这点来攻击我和我的孩子,我瞧着你火气挺大,脑袋倒是糊涂的紧,也不知道究竟仗着哪家哪户的势寻找机会对着我们母子行凶了!”

    妇人闻言仿佛一下子就被捏住脖子了般,整张脸涨得通红,可不是嘛,她家祖上还真的与秦人联姻过,家中目前还有活着的秦人亲属呢,这下子她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讷讷的往后退了几步。

    “夫人!”

    跑到侧室门前,恰好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正着的桂、壮、花三人此刻望着赵姬纤长婀娜的身段,眸中惊讶极了。

    桂、壮互相对视一眼,夫妻俩今日可真是开眼了,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娇滴滴,脑子里只有锦衣华服的赵姬竟然在关键时刻还有这么一张利嘴?

    未曾与原主相处过的花,此时也眸子发亮地瞧着赵岚的背影。

    嘴笨的她最崇拜的就是脑子清楚且拥有一张善于抓重点的嘴巴的人了,若这人还有一副好容貌,那简直就是在花的心尖尖上跳舞了。

    若说昨夜她初次见到躺在松木床上眼尾通红、默默流眼泪的赵姬时,她尚且只把对方当作自己奉命保护的一朵惹人怜爱的娇花,眼下倒开始真的将赵岚当成秦人的王孙夫人看待了。

    赵岚对三人的心理转变完全不知,即便冲着叫嚣的妇人反怼了一通,可她心中的怒火还未消散,任谁碰上这种糟心的天崩穿越开局都只想暴躁的发狂。

    听到身后响起桂的喊声,她也抱着怀中哭泣的小东西转过身子,视线从神情各异的桂、壮、花三人身上一一扫视过去,而后停在了三人身后身穿褚红色甲胄的高大男人身上。

    男人看着很精神,穿着打扮像是一位年轻将军,是未曾在原主的记忆中出现过的人物。

    若搁在后面的朝代,一句“大人”几乎就可以称呼所有当官的,可现如今“大人”这个词汇的意思则多指的是家中长辈们,诸如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用来称呼官员的很少。

    再者,秦人尚黑,赵人尚红。

    赵姬思忖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应当是保护赵王的邯郸精锐,她边伸手拍着怀中哭泣的小东西进行安抚,边朝着门口走去,对着年轻男人俯身道:

    “赵姬拜见君子。”

    站在一旁的邯郸新妇此时已经吓得不敢再张口说话了。

    若是刚才没有旁人在,她敢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在小婴儿身上,可此时看着三个堵在门口怒视着她的秦人,又面对着她们赵国英俊的君子,新妇简直是又气又羞,连连又往后退了几步紧贴墙根站立,恨不得让自己当场蒸发掉。

    赵姬在打量李牧时,李牧也在瞧着赵姬。

    早些时候,赵家为了能攀上邯郸城的高枝,可没少花费财力与物力来培养家中女眷的才艺与声名。

    【赵国邯郸出美人。】

    【富商赵家内养着赵国第一美人。】

    这种话是赵家对外放出来的。

    在这个女子十五岁及笈、男子二十岁加冠的时代,赵家家主总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儿,妄图将赵姬嫁到赵王宫中,奈何一直没找到肯为他家引荐的贵族,就这样原主一直留在赵家,留到十八岁竟然被一个卫国大商贾给拐跑了,气得赵家家主捶胸顿足,肠子都悔青了,消息传到街头巷尾时,也是成为了一桩邯郸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年轻的李牧在酒肆时也是偶然听闻过这些事情的,此刻还未曾娶妻纳妾的他,乍然瞧见赵姬艳丽殊绝的美貌以及因为愤怒而变得异常明亮的美眸,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视线往一旁避了避。

    待他的目光下移看见被赵姬抱在怀中的襁褓后,他的眼底也不由滑过一抹复杂与不忍。

    李牧平生的志向就是征战沙场,为国杀敌,赵岚刚才的话也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身处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频,秦、赵两国交战合该是青壮们持戈杠矛的在战场上热血拼杀,妇孺们何其无辜?她们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被迫陷入了这摊男人们争霸夺利的政治烂泥里。

    思及这些,李牧心中一叹,抬起双臂,两手交贴,两个拇指朝上将双手往胸前推,未曾怠慢的向赵岚行了标准的一礼,话语的语气也比在院落里对着壮讲话时柔和了几分:

    “想来夫人就是嬴异人的姬妾吧?昨夜嬴异人冒雪逃离邯郸的事情已经被我王知晓,惹得我王雷霆大怒,故而今早命令我等将住在这庭院内的所有人移居囹圄。”

    “移居什么?移居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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