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孟大人向时凌严禀报沈赉的鞫讯结果。

    “沈家小厮验明伤口,系沈赉所打。翡衾楼的客人及当事者温知景、褚琯提供口证,已签字画押。翡衾楼的东家娘拾了被砸物件,送至衙署内。沈赉滋事挑衅,照价赔偿,杖八十。杖刑可以钱抵扣刑罚,这笔款沈兴扬已缴,收之府库。辱骂朝廷命官,杖九十,已行刑,现被关入囹圄。徒三年也可以劳力抵扣,沈兴扬想让他关在牢内...”

    沈兴扬以为在牢里动不了他沈家人吗?时凌严轻蔑笑道:“那便告诉他,劳力可自由多了,广阔天地等着他。”

    只是皮开肉绽有何意思,在牢里吓他几日,让他自愿服徭役。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知徭役是甚。光是搬运石头,便能废了他双臂。也只有体会了百姓的苦,他才会幡然醒悟。至于能不能活着出来,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孟大人会意,恭敬回道:“是。”

    “孟大人忙了一夜,辛苦了。”

    孟大人躬身道:“时大人言重,为朝廷做事,卑职应当的。”

    时凌严比他来的早,知悉扬州官场的作派。能如此快的处置,新官孟大人定费了不少心神。

    他关心问道:“衙署的小吏,可还尽忠职守?”

    “多亏时大人未雨绸缪,派了府兵监督。行刑时,卑职发现他们意图放水,碍于府兵压迫,幸未得逞。”

    “嗯,这也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朝廷分派的掾属最快下月才到。这段时日,你再辛苦些。”

    “卑职领命。”

    孟大人离开后,时一呈上密报。

    “主子,苏富生还真找到了矿主,西山铁矿,近年才挖的新矿。明面上的矿主是吴郡人士,是否挂靠,还需再查。他明日便带陆公子前去看矿。估计十日回城。”

    “嗯,半月后适逢观莲节,扶植新商户的时机。让他们快去快回,矿运不是几日能谈下的。”

    “是。”

    “苏富生那有何异样?”

    时一顿了顿,回道:“无异,可无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时凌严知晓时一谨慎的性子,他若有所察觉但无证据,他不会轻易呈报,看这样子应是没查到证据。时凌严示意他往下说。

    “新商贾的底子都干净,确为被沈兴扬打压的那批,因早年间言语冲撞或是进献不足,与他结下梁子因此商运不顺,不像其他富户手握玉牌。苏富生略微策反,他们便应了。陆公子称,喝了几杯自白不满,无需下套。再加上矿山,这个吴郡人士不知从哪听说的苏富生,主动寻上。”时一跪下,低首道:“小的无能,暂查不到实证。”

    时凌严挥手,让他起来。沉声道:“有人蓄意入局,岂会轻易查到。无碍,按原来的计划推行。”

    “是”

    “沈兴扬有何异动?”

    “沈赉出事前,派人去查了陆公子,查到的是我们设下的结果。现忙着沈赉之事,暂未引起警觉。”

    时凌严敲敲案桌,低声问道:“温有良呢?”

    “每日处理商会之事,例行巡视,召集议事,偶尔宴客游玩。无甚异常。每月初十休暇。”

    “倒是自律,等会。”时凌严眸中闪过凌厉,“每月初十?到了初十派人跟踪他,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一一探清。切记小心行事,若有不妥立即撤退,无需犹疑。”

    “是。”时一小心问道:“主子有何不妥吗?”

    时凌严停了敲桌的手,沉声道:“初十,是三皇子薨逝的日子。今晚约苏富生和陆显翊来府里一聚。”

    “是。”

    ——

    时府

    品橘端来瓜果,苏吟正刺绣。品橘瞧了一会,不像寻常女子绣的鸳鸯戏水,也不是成双的花儿、蝶儿的,迷惑道:“姨娘,你绣的是什么?我看不明白。”

    苏吟专心刺绣,轻声回道:“山川。”

    品橘双手扶住脸颊,凑近道:“啊?女子绣的不应是表情谊之物吗?”

    苏吟绣乏了,放下绣绷,捧着品橘的脸,耐心解释,“郎君佩戴平安扣,我已知足。再挂女子之物,难免落入沉湎女色之污名。我呢,只想做个香囊,里面放些驱虫的草药,绣花花蝶蝶的,反倒招虫子。”

    品橘眨巴眨巴眼睛,坏笑道:“哦,如此贴心的姨娘,难怪起风疹了!”

    苏吟晃动她圆圆的脑袋,装出恶狠狠的表情,威胁道:“傻橘子,你是想变成风干橘皮吗?”

    嬉闹一会,品橘缓下来喘口气,“姨娘贴心,勾的我思念爹娘了。娘亲听闻水边蚊虫多,我临走前,缝了好几个囊袋给我。不如。姨娘教我做扬州菜?回了长安我能给爹娘做,让我也尽尽孝道!”

    “好。”

    俩人来到庖厨,苏吟环顾四周,问道:“你想做什么呢?”

    品橘思考了会,“爹娘不爱食甜的,那就做个素菜吧。”

    “行,太难的我也不会,那便做个素菜!”

    苏吟拿起襻带帮品橘绑上长袖,此时摇杏过来找她。

    “品橘,主子派人来说,晚膳在书房用,邀了苏老爷和陆公子。”

    “知道了”

    品橘解下系好的襻带,瘪嘴道:“我去准备了,姨娘下回教我。”

    苏吟微笑,“去吧。”

    邀陆显翊和苏富生来府里来议事,定是关于新商户。不行,她要想法子知晓他们的计划,好告知妈儿,安插她们的人进去。如何光明正大的进入书房,还能听到他们谈话呢?

    苏吟蹙眉,不经意瞥见簸箩里的湔胡。胡芹与湔胡貌似,前者是菜,烹煮后可食。后者则有毒,即使烹煮,食下后仍会全身发冷,轻微呕吐,严重者有垂危的可能。

    许是谁当成胡芹采摘了。

    ——

    黄昏,时府书房廊下

    品橘送餐食,大多是长安菜。苏富生心生不满也不敢浮于面上,见到品橘端出胡芹汤,是地道的扬州菜。苏富生赶忙说道:“品橘姑娘,近日我身子不适,大夫嘱咐我,多食菜汤,不如端我这来吧。”

    品橘看向时凌严,时凌严颔首,品橘便端了过去。幸而主子不爱江南水菜,不然说什么都不想给他。

    饭毕,三人进屋议事。

    时凌严沉声道:“观莲节将至,你们如何打算?”

    苏富生为搏时凌严好感,有备而来,抢道:“往年观莲节,少男少女们蜂拥而至,白日乘舟湖上赏荷花。湖边可卖绿荷包饭,莲籽粥,莲糕,白莲制成的玉液琼浆酒。夜晚,我们卖荷花灯,让少男少女们在湖边放灯,为莲花祝寿。”说罢,苏富生寒颤了下,夏中如烤炉般炙热,为何感觉到冷,不对,越来越冷...

    时凌严和陆显翊专心思考他那番话,暂没留意苏富生的异状。

    “这些都是小贩赚的是小利,沈兴扬他们从未动过心思,实属寻常。况且抢百姓的生意,也无甚意思。不仅不能翻身,还遭来非议,失了民心。”陆显翊反驳道。但一时也没想到好法子。

    “呕”苏富生骤然大吐,面色泛白,神色恍惚。时凌严喊来时一,让他派人去请府上大夫。

    陆显翊一蹦三米远,躲在角落,大喊道:“苏老爷子,不至于吧,我就事论事,没有针对您啊,您何苦于此啊!”

    时凌严站他身后,听见苏富生嘴里念叨好冷。他眉宇紧锁,暑月叫冷,怕是中毒了。

    府里有人敢下毒?时凌严面色全沉,时一上前握拳道:“主子,小的去拿人。”

    时一出门,苏吟正巧跑进来,她扶起苏富生,抚顺他后背,颤声道:“阿爹,阿爹,你怎了?”苏吟抬首看向时凌严,泪断成线,问道:“大人,我爹怎么了?”

    时凌严拉她过来,黑着脸,动作轻柔地擦净她的泪,低声回道:“呕吐不止,身子发寒。应是中毒了。”

    苏吟摇摇头,不敢置信,她自言自语“怎会?府里不会有人下毒。呕吐不止,身子发寒,大人,我阿爹吃过什么?”

    “府里的饭食,菜式一样,你爹只是多食了菜汤。”

    苏吟握紧时凌严的手,急道:“能否让妾看下是哪道菜?”

    苏富生被下人扶至榻上,替他盖上衾被,他直喊冷,下人没法,去翻箱倒柜找出绵衾给他叠层盖上,下人瞧着都汗如雨下。这位老爷子还念叨着冷,不是没救了吧。

    周大夫到来时端来一碗盐水,灌他喝下,拿起痰盂催他吐出来。苏吟跟过去,担心道:“周爷爷,我爹是中毒了吗?”

    “嗯,现下逼他吐出中毒之物,能不能保住性命,便看他能吐出多少。”

    苏吟看向苏富生,啜泣道:“爹,你听见没,你多吐,吐出来才有救。”苏富生恍然中见到苏吟,是了,他女儿可是嫁给了时凌严,好日子还在后头,他不能这么死了,“哇”地一声吐得更厉害。

    疱丁捧着“胡芹菜”跑来书房,进来便跪下,哎,平日做的是长安菜,听闻姨娘的爹来了,这把胡芹恰好在木俎旁,担心老爷子吃不惯,做了道扬州菜。好心办坏事了,万一老爷子...。

    “主子,奴没有下毒啊。主子,明鉴。奴是老夫人钦点跟来的,怎会害人呢。主子,奴只求主子查个明白,还奴清白啊。”疱丁喊罢磕着响头。少时疱丁磕得头破血流。

    苏吟走过来,瞧着地上的“胡芹菜”。她拿起来,置于鼻下闻了闻,转身看向时凌严。

    “大人,这不是胡芹,是湔胡。湔胡有毒,食下便呕吐不止,全身发冷。因貌似,常常遭人误摘误食,有人过量食下因此而丧命。许是卖菜之人错摘,又恰巧让府里人错买了。”

    时凌严拿过湔胡递于周大夫,周大夫举过蜡灯细细看着,也闻了闻味道,朝时凌严点头道:“苏姨娘说的没错,湔胡和胡芹叶相似,但花不同。湔胡长于水边,北境没有,是扬州等湿地生长之物。菜贩应是拔了花,当胡芹在卖。”

    时凌严让疱丁起身,吩咐时一查明菜的来处。

    陆显翊捏紧鼻子,跨过污物,至苏吟身旁,佩服道:“没想到,苏姨娘懂这么多,连毒菜都认得出。”

    言者似无心,听者皆有意。

    苏吟感知到身前传来的视线,她不回视,反倒扭头看向噙笑的陆显翊。苏吟泪眼蒙蒙的,陆显翊被她盯久了,内心生出些怪异,怎的像被他欺负了似的呢。虽然他此言确有其他意味,陆显翊瞥了眼时凌严。

    时凌严眼中射来的刀子,足以将他千刀万剐。他刚要出声,便听见苏吟轻声道:“陆公子,因我小时饿极,拔下误食过,差点丧命,所以认得出。”

    此话一出,房内默然。

    时凌严瞬间心疼,他不敢细想,苏吟儿时过得怎样的日子。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重的得喘不过气。她小小的身子,饿极了薅下菜叶塞进嘴里,接着便是苏富生这般模样。时凌严闭眼,再想忍不住掐死苏富生。

    在场之人看向陆显翊,陆显翊环顾着连连后退。目光中有责备、有冷漠、有愤怒,除了安心治病的周大夫,他成了众矢之的,不对,他退什么!这菜又不是他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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