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出嫁的吉日。

    偌大理国公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符堤戴着奢华的凤冠,穿着火红的霞帔,款步走到正厅拜别理国公和其妻常氏。

    她眼眶微红,跪在下边,叩首,道:

    “感谢父亲、母亲这些年悉心教导,待我如亲人,女儿出嫁,今后不能侍奉左右,还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

    常氏听见她声音里的哭腔,落下泪来,疼惜地上前将她扶起,用手帕拭干她脸上的泪珠,道:

    “好孩子,今天大喜的日子,咱不哭。”

    理国公也起身,消去在外的威严,慈爱地望着自家女儿,上前劝慰道:

    “堤儿,府里这么多人照顾我和你娘,不用多虑,倒是你,到北静王府,可不要让自己受半点委屈,有爹爹和娘亲为你撑腰。”

    她听这话,感动地又泪流不止,爹爹和娘亲这么好,若不是北静王母亲亲自撮合这桩婚事,她又不想让爹娘为难,她才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北静王骆溶呢。

    “堤儿,堤儿!”

    是常潭的声音,她立刻转头,泪痕半干,我见犹怜,大喜道:

    “潭哥哥!”

    常潭是戍边将领,体格高大,剑眉鹤眼,英气十足,得到妹妹成亲的消息,请旨后立刻骑马,奔波几日才赶回来。

    他脚步飞快,扬起身后的披风,看见妹妹凤冠霞帔的模样,身体一顿,收回想要触碰她的手,只握紧马鞭,微笑道:

    “还好及时赶了回来。”

    他喝完婆子递来的茶,放下茶杯,只见眼前女子一双水眸哭得通红,粉白的皮肤仿佛三月里的春花般娇俏可人,惹人怜惜。

    她见他一脸疲惫,显然是风尘仆仆赶了好久的模样,欲语还休,心疼他日夜兼程赶回来参加她的喜事。

    门口迎亲的队伍到了,吹吹打打,敲锣击鼓的声音传进来,催促新娘上轿。

    吉时已到,她该上轿了。

    “堤儿。”

    常潭的呼唤让她顿下脚步,这声音里饱含缱绻与情思。她听出来了了,可是又能怎样,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应,只能在婆子女婢的簇拥下登上北静王府准备的花轿。

    路上马蹄哒哒声混着迎客人讨喜的吵闹声、街坊路人看热闹的闲谈贺喜声,一齐钻进她左边耳朵里,又一齐从右边耳朵钻出去,什么也没留下。

    她在发呆,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片刻间,已经到王府门口,又是鞭炮响。门口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都在等新娘子下轿,想一睹芳容。可惜,芳容被盖头遮住看不见,但一身霞帔衬得她身姿袅娜,妍媚又端庄。

    她看不见前边,只见脚边是阴阳生撒的豆、谷等,小孩们蜂拥而上抢拾。民间有个说法:撒谷豆可以压住青羊、乌鸡、青牛这三个煞神。前面有人牵引她,在地上铺好的毡席上走,边上有婆子提醒她依次跨过一个马鞍、一小堆干蓦草和一杆秤。

    迈入正厅,高位上坐着北静王的父亲母亲,边上站着新郎北静王,新人行礼跪拜。

    在下人“礼成”的余音里,她被周边人簇拥着,混乱中,一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大拇指上带着血色玉扳指,递过来一个荷包。她接下,指尖不经意互碰,那人体温格外高。等她坐在新房里等人的间隙打开一看,是她爱吃的温柑干果子。

    她抿嘴一笑,捻起一个放嘴里,好甜,是她喜欢的味道。小时候体弱,生病吃完苦药,娘总会放片温柑到她嘴里,去苦味。等后来长大,即便不再喝苦药,她仍旧喜欢吃。还有小时候常潭惹她生气,也会拿这温柑来哄她。

    不知道爹爹、娘亲还有常潭,现在在做什么。潭哥哥刚从边境回来,想到他的接风洗尘宴独缺她一人,她忍不住鼻头一酸,荷包上的红色花蕊被泪水打湿。

    哭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自嘲,笑自己长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又不是不回去了,用手绢擦干泪珠后,耐心等着那人来。

    夜深,外头宾客喝得潦倒,走廊上小厮旺儿搀扶着瘫软欲倒的骆溶,焦急道:

    “王爷,新娘子的盖头还没揭呢,你喝得这般烂醉,该如何是好。”

    误了掀盖头,难道要让新娘坐着等一夜?

    黑暗中,骆溶举起手,拍拍旺儿肩膀,瞬间直起腰,哪里还有烂醉的样子,唬得旺儿一跳:

    “王爷,你装醉。”

    他面色微红,赶紧捂住旺儿的嘴,警惕往后望道:

    “别那么大声,让外头那班子文臣武将听到。”

    旺儿无奈看自家王爷,身子没醉倒,脑袋醉倒了,道:

    “王爷,那班人早回家的回家,回不了家的都醉倒在桌上。还有,咱们已经到后院,那班人听不见。”

    骆溶背手走在前头,脚步微颤,往新房里去。

    外头热闹稍歇,新房里头又闹腾起来,符堤听见外面嘈杂声,在婆子一干人等进来之前赶紧整整衣冠,将荷包藏进被子里。

    “新郎进。”

    她听见小厮声音,心头发紧,攥紧手帕。边上坐下一个人,酒气混着松香钻进她鼻子,弄得她鼻头发痒,想打喷嚏,但到底忍住,不能让人看笑话。

    那人拿起金挑竿,一点点揭起头盖,众人惊呼:

    “好美的新娘子!”

    粉面含春,眉目如画,翘鼻下连着一张樱桃小嘴,唇角弯起,一双眼水波盈盈地望向自家夫君。北静王骆溶,果真如京中人说得那般丰神俊朗,让人移不开眼。

    她细细打量他,眉目精致,但十分熟悉,像是在哪见过一般。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眼角含情,嘴角含笑,温柔随和,再往下,即便喝了酒,身姿也挺拔如松,大红的婚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俊美如斯。

    红烛高燃,金杯里的合卺酒愈发澄亮,这杯酒她躲不掉,眼前这个男人她也必须嫁。四目相对,两人一饮而尽。众人散去,新房又恢复寂静。

    她扭头,见男人阖目,和衣躺下,腰带上挂着一串红色玉坠,十分醒目又眼熟。她小心取下,从怀里也取出一条玉坠,两条合成一对,玉中聚成一个红色的“喜喜”字,怪不得她看这人的眉眼如此熟悉,他竟是杀王三那晚跟踪她的黑衣人。

    她拿眼觑他,正好对上他澄澈的目光,这人的酒早已醒了。她勾起唇角,淡然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

    “王爷,别来无恙啊。”

    茶香四溢扑鼻。

    他不应而是作他问:“这温柑吃得可好?”

    她瞥一眼他手上的血色玉扳指,和当时盖头下见到的一样,道:

    “很好,多谢王爷。”

    又道:

    “王爷既然知道我设局杀王三,为何不退了这门亲事?”

    “你既然知道我是那晚的黑衣人,为何不惊讶?”他反问。

    “因为有趣。”她答。

    “那么我也是。”他也答。

    她“噗嗤”一笑,摇头,盯着烛火,心想这人竟然和她一样古怪。

    边上那人不急不恼,躺在椅上盯住她发呆的神情,好似在等她说话一般。

    她以酒换茶,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瞬间哑了嗓子,接着开口打破室内的沉寂:

    “关于王三,不瞒王爷,我三岁元宵节被拐,王三就是那个拐子,她养我到六岁,打骂是常事,打得狠了,皮肉都绽开。后来我逃出来,昏倒在理国公府门口,被国公夫妇救下,活到现在。”

    她泪眼朦胧,看似在笑,实则眼底悲凉,因为她隐去一部分不能说的实情。她没有逃出来,而是在大雪天被王三打死在破庙里,死不瞑目。但是后来,她重生了,就在她一周年忌日的当天,还有一息尚存的肉身倒在理国公府门口,被潭哥哥救下。

    感谢上天垂怜,复活她的肉身,让她有机会遇见王三,设局杀死他,但她直觉这场复活并不简单,只是没有线索。

    边上递来一条手帕,她接下,又听见他说:

    “这场亲事,是天意。”

    她止住拭泪的动作,问:

    “何意。”

    他回答:“天机不可泄漏。”

    她弯弯眼睛,讥讽道:

    “故作高深,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说完起身去卷被子,想让他睡地上,察觉身后人要碰她的背,她立即抽出袖内玉箫斩向他。

    他堪堪躲过,这玉箫如同刀剑,是武器,若不是反应快,怕是那只手不保。

    她冷眼道:

    “别靠近我,我可不想同只见两次面的人圆房。”

    他双手作投降状,连声说:

    “误会,误会,我不是小人,没有对你存龌龊心思。”

    又解释说:

    “半夜,会有丫鬟来查房,新婚之夜夫妇分开睡,传出去有损你我两府的名声。你看这床够大,中间放枕头,以枕头为界,我们互不侵犯。”

    她收回玉箫,算是默认。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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