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廊檐之下楼阁玲珑,青州青阳城的长安街叫卖声络绎不绝,是一贯的热闹非凡。

    纷扬的冷雪直落,向来怕冷的宁邈在安定坊和乌衣巷绕了半圈儿,最后步子定住,终于在朱门东墙角的角落找到了宁嘉。

    宁邈满头黑线,随即大步流星朝那走去。

    他就说怎么下了学堂还不见人影呢,原来是斗蛐蛐儿,把视线给黏住了。

    刚一走近,就听见有人大叫,“哎呀,又输了!今天运气怎么这么背!”

    “天冷了,斗不动不是很寻常的事吗?”宁嘉撑着小小的脸,在一旁说道。

    “不可能!我这只可是用蟹肉、虾仁、生羊肝等精细食物饲养异品的蛐蛐儿,金贵得很,人都叫他常胜将军呢!区区冷天哪儿难得了它!”

    宁嘉一听,小眉毛拧在了一块儿,“常胜?不是吧,说常败可能就有份儿。”

    “小鬼你说什么!”那人当即就要挥起拳头儿。

    “我没说什么呀!”

    宁嘉朝他无辜的眨眨眼,当着他面拿出月例钱,“我说这把我赌大叔您赢!”

    见他嘴甜得紧,大汉也懒得和这小鬼计较,“这还差不多!”

    宁嘉叹了口气。

    钱又没了。

    他心痛一番之后,催促着:

    “哎哎!你们快进斗盆继续继续,我快没时间了!”

    就在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还知道没时间呢?”

    宁嘉脸色一僵。

    他侧头望去,“大、大哥?”

    宁邈从一堆看客里艰难的挤了进来,“你兴致倒真好,只是苦了我!别在这以虫会友了,快些回去,娘已经在催着你进膳了!”

    “不要嘛大哥,你看这才刚开场,好玩得紧,”宁嘉想多看一会儿,赶紧拉拢着他,“回去了多没意思啊!”

    宁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二虫鏖战的封盆之斗。

    最后松口,“那……再看一会儿?”

    宁嘉喜笑颜开,他拉着宁邈,“大哥,你赌哪只赢?”

    “我赌这只,看着就有活力!肯定是只常胜将军!”宁邈放下银子,笑意盈盈笃定的说道。

    “找死吗!”那大汉听见,横眉起来,顿时不服,“常胜将军是我这只!”

    “……”

    宁邈默默的又把银子挪到他那边。

    宁嘉瘪嘴,悄声跟他说,“大哥你说得对,我从昨天看到现在,这只黑色的,只胜不败呢!”

    宁邈:“……”早知道方才就不开声。

    “打!咬上去!”

    两只蟋蟀打得如火如荼。

    正观赏着一炷香的时间,马蹄的声音便由远及近。

    “喂喂!怎么回事?竟然有马阵来了!”

    有看客望了眼这动静,当即出声。

    别人一听,赶紧推搡着,“快走快走!”

    马阵?

    宁家两兄弟诧异,对视了一眼,同时也看了过去。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看到身旁的人全都一边叫喊着一边往后退着,小摊散乱。才看到,左手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这里驶过来的马阵。

    他们一排排的过来,带上了马蹄上的飞沙,直直的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县衙前阵子不是贴出布告不允许别人在街上纵马了吗?”

    宁邈眉头蹙起,道,“是谁这样胆大包天?”

    宁嘉眨眨眼,刚想回答,下一刻余光便扫到道路中央——

    有一个约莫四岁的女童正蹲坐在那嚎啕大哭,应该是刚才挤不进他们后退的队伍,被一脚踹了出去。

    她的位置,不用想也知道会被驰骋过来的马阵踩成纸片人,血肉模糊的粘在土地里。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齐齐叫喊:“谁家的孩子!快去抱来!”

    但他们在出声的一瞬间,宁嘉想也没想,就已经箭步冲了过去,身后宁邈还在叫喊:“宁嘉!”

    “……”

    抱住女童的那一刻,马蹄也朝着宁嘉的脸,踩踏了过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用电光火石都不足以形容,他甚至只能下意识反应,才堪堪躲避完全。

    在雪地上滚了一圈,面前的马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硬生生的逼停下来。

    还没等在场的所有人,回过神,那群风驰电掣马阵的领头开了口:“你这死小鬼没长眼?好端端的冲出来干什么?”

    宁嘉没管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目光如炬,稚嫩天真的脸中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当即骂道:

    “你这狗东西。到底是谁没长眼,在这样热闹的集市上纵马?是有意想杀人不成?”

    领头见自己受一个小鬼头的骂,立马踩下马镫,三步并作两步,抓起宁嘉的领子就凶神恶煞的怒道:

    “你在说一遍?!”

    “老子爱什么时候纵马就什么时候纵马,你管得着吗!”

    宁邈同样也是气不过。

    他快步走上前,横眉冷对,就说,“松开!”

    领头看向了他,“你算老几?在教我做事情?”

    宁邈语气凛然:“就教你怎么了!”

    他宁邈平时虽然怂了些,但这次不同。如若不是宁嘉反应快,那女童早已惨死。事关人命的事,他不会就此不理。

    只是说是这么说,说出口的话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颤意。

    “可恶!”

    “砰——”

    话音一落下,他就生生挨了那领头一记拳。

    “大哥!”

    宁嘉见他被打倒在地,气急败坏下当即咬住那领头的手不放。

    “啊啊啊——你这小鬼!”

    他吃痛,连忙将宁嘉甩开。

    “哎哟!”

    重重摔了一个屁股墩儿,宁嘉叫喊起来。

    “快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

    他这一叫,街边刚才目睹全程的大汉们也坐不住了,“你这竖子!这般欺负人算什么本事,你就不怕我们集体报官吗!”

    “欺负人?我欺负谁了?”领头的人笑了起来,反问着。

    他少焉看向宁邈,一脚就踢了过去,“他么?”

    “瞧瞧,他牙都没掉呢,顶多就是伤了点皮毛,这官府会理会吗?”

    “再说了,老子可不是你们这等田舍奴,我身份高贵着呢。就算知州来了,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他字字句句都口出狂言,嚣张极了。

    刚才发话的人顿时噎住。

    见他们知难而退,领头更是说,“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庞望,想报官便去报!”

    “别理他们!我们走!”

    说罢,他便想踩上马镫,疾驰而去。宁嘉见状,刚想拦他,可在踏出去的那一秒,紧随而来的是浩浩汤汤的一群衙役,将那群人统统从马背拉下,紧紧围了起来。

    活了那么一辈子,百姓们哪里见过那么多兵。他们不约而同的纷纷后退了几步,嘴里还念念有词,“是县太爷来了吗?”

    “快让让,让让!”

    领头见此,慌神了一瞬。下一秒雪花在眼前迎风绽放,他便看见,衙役中出现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

    刚刚欺负的小鬼头,也径直的奔向他,大喊:“二哥!”

    二、二哥?

    庞望当即怔住。

    没想到不光自己有背景,连这小鬼也有。

    一见到宁弈,宁嘉便抱住他的大腿,委屈巴巴劈里啪啦的直告状,“二哥!这人领头目无王法,长街纵马,差点踩死一位妹妹!”

    “我们说他,他还打伤大哥,口出狂言不怕官府!”

    宁嘉如实陈述,听得其他人热血沸腾。

    宁弈经他一讲,方才听闻的消息轮廓更加清晰。

    他眉眼沉默冷郁,倏尔下令道:

    “把他们的马都给我扣了。人拿下法办,带进县衙。”

    淡然的声音飘在雪中,领头的急了,他张口就道,“你不能拿我!”

    “为何不能?”宁弈驳斥他的说法,“诸谋杀人者,都要徒三年。何况官府已经发出明令禁止五匹以上的马不可上街的布告。抬头望望便能瞧见,像你这般数量之多,罪行也足够了。”

    “你!”

    领头气急,“你可知我是谁!”

    宁嘉回头瞪他一眼,“管你是谁呢,做错了事就得担责!”

    庞望没有和宁嘉磨牙,而是转而朝着宁弈威胁:

    “老子堂堂从二品都督佥事庞岷学之子庞望,你敢拿我,就不怕革职查办,丢了你这乌纱帽吗!”

    “嘁。”他说完,宁嘉率先不屑起来,“你那是什么小官……唔。”

    宁邈捂住了他的嘴。

    宁嘉抬眼见他眉心蹙起的沉闷表情,暗道不妙:糟!难道是个大官?

    见状,庞望冷哼一声,笑了起来:

    “知道怕了吧?我爹的官,可比你这七品知县大得多了!”

    此话一出,底下百姓议论得更加热烈了:

    “原来是那前不久才贬过来的大官,这下完了。”

    “再贬不也比知县大人官大吗。”

    “我说他怎么那么嚣张呢。原来果真大有来头。”

    “……”

    眼下沉重光景,千百号人的眼都在看这新官会怎么做。

    然而被提及的少年依旧清隽目若朗星长身而立,那不矜不伐不卑不亢的气度,颇有振志一般气骨。

    流光潆洄,零星雪花落于他大麾,宁弈出声:“那你呢。”

    正得意的庞望一怔:

    “什、什么……”

    他露出浅淡的笑意来,只问:“那你的官,有比我大吗。”

    自然是没有!

    哑口无言一阵,庞望恼怒:“没有又如何!我爹是大官不就够了!”

    宁弈一双黑眸温润通透,却静谧而冷清,当即朝衙役示意:“拿下他。”

    “是!”

    几名衙役速速将庞望桎梏起来。

    他惊叫:

    “你真敢动我?”

    宁弈眉眼冷然:

    “你碌碌庸流,身无一官半职,而本官乃地方知县,论地位大小,你自当由我处置。况且家父乃亲军都尉府校尉,事于陛下左右。论起官职,家父也小胜令尊。你说,我为何不敢。”

    此话一出,庞望脸都白了——

    浑浑噩噩中,被那衙役扣起也没反应。

    将这群人押至县衙,事情结束了,街道也慢慢归于平静。

    宁嘉说,“大哥,你方才虽然很勇猛。但我看见你双腿打颤了。”

    “没有,你肯定是瞎了。”

    “是吗。”

    宁嘉眨眨眼,“好吧。”

    随后他摩挲起了下巴,好奇的问说:“不过我们爹爹竟是那什么亲,什么都督的,那么大的官吗。”

    “那二哥,你以后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听此。

    宁弈睨他一眼,很淡然的说:“我编的。”

    宁邈:“……”

    宁嘉:“……”

    宁玄在陛下身边确实不假,但那官职,他还未能达到。街道的百姓只知道是官,不会深究。再有,为了怕人记住,宁弈还特意说长了些,日后也方便扯谎说是记错了。

    “那之后,他爹找上门来怎么办。”宁邈不免为他担忧。

    宁弈眸子微敛:

    “我倒希望他来。那样我又可以见个大官了。”

    “二哥。你的笑话好冷。”

    宁嘉搓搓他的两条小手臂。

    宁弈见他俩如此狼狈,伤的伤,屁股破洞的破洞,随即开声道:

    “你俩快些回去上药。顺带和娘说一声,我不回去用午膳了。”

    “二哥。”宁嘉扯扯他的大麾问,“你要去哪。”

    风雪漫卷飘然,宁弈眉间慵淡,只回应:

    “我去河涧道那调查官盐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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