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叹气道:“老夫是没办法了,姑娘不如另请高明。”

    陆十三有些呆滞地点头,整个人好像还在梦里,她心中堵着一团棉花,棉花和血液黏糊在一起,叫她又闷又痛,窒息得快死了。陆十三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在末世被当做人牲扔进丧尸堆里,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老者见陆十三有些呆滞,又道:“妖死后都会化作本来的样貌。比如说狗妖,死后尸体就会幻化为狗。姑娘也别再难过了,兴许你表兄没说过他的来历。老夫已经诊过了,他是树妖。你方才拿出的那根柳枝,就是树妖的残肢。”

    “树妖?”陆十三没听过这个概念,她听过狐妖、狼妖、猫妖,却唯独没见过树幻化成的妖怪。陆十三不相信那人会死,明明只是断了一条腿,她见过许多在末世断腿的人,都那么顽强的活了下去。现在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他又怎么就那样死了呢?

    “那树妖有没有救治的办法?”

    这样的车轱辘话又问了回来,还有没有救治的希望。老者对陆十三这样的状态见怪不怪,这世上有许多人无法接受自己的亲朋好友突然离去,他们总是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到:“那还有没有救。”好像这样的行为是一种祈祷,只要重复的够多,就能够被上天听到。

    老者摇头,他看向陆十三。少女穿着灰布麻衣,宽宽大大的像个蛇皮口袋套在身上,她浑身消瘦,看起来没比床上躺着的那位多几两肉。说白了,一看就付不起医药费。他可怜陆十三兄妹,却也不想惹上这样黏上就无法摆脱的麻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节哀吧。”

    陆十三的心平静下来,伴随着钝钝地疼痛,其实就叫花子的死来说,陆十三没那么难过,一来是因为她经历过太多的死亡,二来是因为她与叫花子素不相识。她觉得自己对叫花子已经仁至义尽了,即使素不相识,她也给了叫花子粮食和水。

    如果一定要说对不起,那就是今天的事故,她也没想到,叫花子能这么做。

    伙计把陆十三叫回神,她看了一眼账单,上面的字完全不认识。她索性将从女人身上解开的钱袋递给伙计,让他按需索取。

    伙计将账结完,袋子又回到了陆十三的手里,她拿着剩下的钱,准备送叫花子最后一程。

    人死前最想要的是什么?陆十三不知道,她花钱雇了辆牛车,将叫花子拖了上去,然后任由车夫驱使着牛车,将二人送往一处山头的花野。

    这里繁花遍地,各式各样的小花在骄阳下恣意地生长着,陆十三将叫花子背下牛车,二人躺在草地上,目送着车夫的离去。

    雨后的草地微微湿润,带着些许清凉,陆十三将叫花子扶起,又给他喂了口营养液,这一次叫花子醒了。他看着陆十三,那双翠绿眼睛宛若被暴雨清洗过的翡翠玛瑙,陆十三不想气氛这么沉重,她嬉皮笑脸道:“对不起啊,害你变成这样。”

    陆十三笑着,轻轻松松的话到嘴边却变了尾音,咿咿呀呀地带着哭腔,一滴泪从她的眼眶滑落,叫花子盯着她,拽了拽她的衣袂,而后摇头。

    不关你的事,叫花子是想这样说的,可惜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陆十三抬起手背,将泪水向上抹去,吸着鼻子说:“不过你别难过,那女人被我杀了。”她看向叫花子,手下扣着草地上的花,紧张尴尬地问到:“你想葬在哪儿?”

    叫花子摇头又摆手,他拍拍草地,那双翠绿的眼睛弯弯一笑。即便叫花子面容尽毁,陆十三还是被感染到了,那是心满意足的笑。

    陆十三看着这篇花野,吸着鼻子道:“这儿也好看,有山有水还有小花,我,我以后一定会常来看你的。”

    叫花子贪恋地看着天空,白云飘来飘去一会儿一个形状,鸟儿在他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野花在微风的作用下一晃一晃,颇有规律地搔挠着他的手背,他腿上的伤口只是短暂的被灵力止住,如今灵力消散,剧痛逐渐开始侵占他的神智,过不了多久,伤口就会继续出血,他很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生命的流失。

    他破天荒地觉得,这辈子有这样的结局也是好的。

    陆十三找了个依山傍水的树下开始挖坑,她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好用手一点点挖坑。

    叫花子看着陆十三,她的猫儿耷拉下来,撅着屁-股,尾巴笔直得竖在天上,像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在挖坑。他慢慢爬着挪过去,最后一次拽到陆十三的衣袂。

    陆十三扭过头看向叫花子,他那双遍布伤痕的手,如今也满是泥泞。

    “多...多谢姑娘相救。姑娘不必为此费心,能死在这里,在下已心满意足。”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陆十三看着他,只见他单手结印,嘴里不知道念叨了什么,而后猛地吐了一口血,眉心处陡然飘出一颗发着淡光的珠子。

    “姑娘不必难过,没有姑娘,我早就死在巷子里了。在下无以为报,唯这珠子赠予姑娘,愿姑娘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他的声音像是破损的风箱,呼呼啦啦地像夹着沙子的风,迷了陆十三的眼睛,她又不争气的哭了,潦草地擦摸完泪水,又急急忙忙地接住了叫花子那双树皮一半的手。

    翠色的珠子和一片枯叶落到陆十三的手里,叫花子的尸体化作一棵通体漆黑烧焦的死树,陆十三自知今日是挖不了埋葬一棵树的坑,准备进城买把铁锹,再继续回来挖树。

    她将东西收好,就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的声音。

    “你确定是这儿?”

    “千真万确,我就是赶着牛车把她和那个叫花子送过来的。”

    “再找找看,她一个猫女,拖着那么大一具尸体能去哪儿。”

    “公子说了,抓住她,重重有赏。”

    “搜!”

    陆猫儿爬上树,猫着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群人。来者人数众多,还带有猎犬在到处嗅着气味,他们用剑柄横扫着草丛,地毯式地对这片土地进行搜索。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打算躲过这一波搜查再悄悄溜走。

    猎犬四处搜索,眼见就要到陆猫儿藏匿的那棵树,她看了一眼树下的衣服,心下猜想这群人的来历,怕是与那个女人有关。

    陆猫儿不动声色,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步,两步,三步……陆猫儿根本不敢下树,生怕被猎犬扑个正着。她思量着树干与树干之间的距离,看看能不能跳过去。

    好像有戏?陆猫儿心想,她借着树叶掩住身形,悄无声息地走到跳跃点。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那一瞬间,猎犬扒拉着衣服疯狂嚎叫,周围搜索的人都朝这个方向看来。陆猫儿弓背炸毛,向猎犬哈气后纵身一跃,跳向另一棵树。

    带头的人观察敏锐,见到衣服的那一刻就抬头向树上看去,一道残影从他头上飞过,他剑指陆猫儿大喊:“是猫女,追!”

    与此同时,陆猫儿连跃枝头,脚下生风一般疯狂逃窜。

    一群人紧紧地追在身后,每次眼瞅就要追上,都会被陆猫儿接住外力一个跳跃闪开,这多少归功于她前世躲避丧尸的经历。陆猫儿几乎没了命的奔跑,她想得明白,自己被抓也没什么好下场,她就是要跑,哪怕是死,也不能死在他们手里。

    剑气一道道砍来,陆猫所经之处,树木轰隆隆地倒下。

    这场追捕并没有持续太久,双方对峙最后是在一座山崖上面。

    一群人见陆猫儿避无可避,已经开始谈笑起来:“竟然真的是可以化形的半妖,看来消息没错。”

    陆猫儿已经不想管他们说什么,那群人围成一个半圆步步紧逼,她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马上就要摔下去。

    是摔下去?还是跟他们回去?陆猫儿心中踌躇不定,她想活。

    领头人看见陆猫儿已经避无可避,收起剑笑道:“猫女,不如你就跟我们回去。只要你乖乖的,我家公子不会亏待你的。”

    人群中不只是谁突然冒了一句:“是啊,半妖能有什么出息?”

    另一边就马上有人接茬道:“半妖最大的出息,就是在依靠着修士苟活。”

    这话一出,四周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笑出声,陆猫儿再不明白也知道是什么了,她弓背炸毛,刀子眼哈气发出嗷呜地威胁声音,脑子里前世的片段不断回闪。

    像你们这种人,在末世里活着有什么用?

    这种人这辈子也就是像寄生虫一样附着在别人身上吸血吃肉。

    你就是个累赘!

    陆猫儿不再抵抗,她眯着眼睛把领头人的相貌记清楚,转头毅然决然地跳下山崖。

    “这!”

    “老大,还追不追?”

    “追个屁啊,那下面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啊?进去能不能活着出来都另说,还追。为了小宠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撤,所有人都给我听好,就说什么也没找到。”

    “是”

    陆猫儿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她使劲儿地睁开眼,试图记住这个世界的样子,漫天都是鸟儿和云朵的影子,风在她的耳边啸叫,又托住了她的身体,陆猫儿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死的时候居然还有如此待遇,她只盼望着摔下去的疼痛能轻一点,或者直接让她死掉也好。

    一道金光闪过,巨大的法阵宛如机械齿轮一般缓缓转动,四周景象扭曲变换,陆猫儿被金阵托举起来,没过一会儿,陆猫儿连带着金阵一起消失。

    这是哪儿?心中所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她睁开一只眼,看向四周。

    这里一望无际,开阔、平坦、让人想奔跑呐喊,极致的翠色铺边视野,散发着泥土独有的芬芳。

    陆猫儿低头触碰着青草,饱满的露珠一碰就破,润湿她嫩红的鼻头。

    她又累又困,但是强烈的危机感叫她不能酣睡。

    陆猫儿肆意地奔跑,却越来越觉得不对。

    田野,田野,还是田野。她抬头看向那个破旧的木屋,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看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家,却又木屋。没有动物,却有田野。甚至都没有太阳!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陆猫儿悲伤地假想。

    也许那间木屋,就是往生之所?她按照自己的想象向木屋走去,心灰意冷地做好了投胎的准备。

    “啪!”地一声,木屋的门轰然倒地。里面没有往生,有的只是陆猫儿熟悉的工具。

    一套实验服,一个破锅,一个铲子,一颗绿珠子,三支营养剂,还有一棵树。

    这难道是她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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