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黑板上写课表。陈子衿尽可能早点到校,她不习惯展示自己,即使是写黑板时也总觉得会有人在看她。

    每次写完课表再回到座位上,看到自己在黑板上留下的字迹——好丑……好像又写歪掉了。即便如此,也不方便再二次修改了。

    第一节数学课。数学老师刘北峰是名校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年轻,穿着也是时下最流行的潮牌。只是留了点胡子,便总让陈子衿觉得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直到现在陈子衿也觉得是刘北峰毁了他们班所有人的数学,当然除了吕信。

    刘北峰的教学无比随性,进度也是奇快。明明字写得奔放又丑陋但上课却最喜欢写板书,从不用ppt。陈子衿最开始还跟着他的板书抄写各种概念和例题,后来却连抄也懒得抄了。

    根本听不懂,他虽然嗓门那么大,但到底在教些什么。

    刘北峰还钦点任斯乾作为他的数学课代表,不是看成绩,而是看脸。

    任斯乾凭借着他那张脸和开放的性格在年级里很是受欢迎。只是但凡是和他一个班的人,都能看清他的本质实则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渣。好在虽然面对感情很潦草但性格并不坏,因而他的人缘在班里还是极好的,只不过就不会有人能像别的班的女生那样暗恋他喜欢他了。

    陈子衿数学本来就不好,初中时也一直是拖她后腿的,摊上刘北峰这样的老师只觉得自己更加完蛋。幸好她暑假在外补习过一段时间,家里也请了数学家教每周来上一次课,所以最开始学前面的课程也不会那么吃力。

    刘北峰曾宣称自己是给四校八大的学生们教数学竞赛补习班的,陈子衿最开始不信,后来才被同学映证了这居然是真的而不是吹牛……果然聪明的学神和他们这等资质普通的学渣是天生就有壁的,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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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林洁先下发了先前学校语文组组织的硬笔字书法竞赛奖状。陈子衿拿到了一等奖。而一等奖的统共八个作品则全部被展示在学校进校的门口,很显眼的位置,陈子衿前几天就注意到了。

    林洁是个有点强迫症的老师,具体体现在默写方面。但凡是她的语文默写,错一个字就得重默,所以她的办公室里也总是人满为患。

    语文作业的本子是有点厚度的,所以林洁设置了两个语文课代表,她和汪芸两个人。这让陈子衿不会在面对老师时有那么大的压力。但为了躲避老师,陈子衿也总让汪芸去问林洁每天作业的具体要求,她则去搬作业本。汪芸是比较外向的,能和老师们很轻松的就打成一片,所以也并不会在意这些。

    高一语文的教材是最新改革过的,而他们这届则是改革后的第一批“试验品”。陈子衿翻看过语文书,书里有一首诗歌《短歌行》。必背篇目,她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首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句诗原出自《诗经》。而曹操引用此句则表达的是他的求贤若渴。而‘衿’在古代指的是读书人身上所穿衣服的衣襟,我的父母希望我今后能成为一个有才华的人,所以给我取名陈子衿。”

    在一次心理课上陈子衿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之前的语文课上刚教完《短歌行》这首诗。

    “如果说像什么动物的话……我觉得是鱼吧。因为我比较渴望自由,但又脱离不了大海。大海的蓝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心理课上老师总喜欢让每个人都上讲台回答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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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课结束后陈子衿和张茹意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饭。

    学校虽然有食堂但餐食依旧是铁盒装好的盒饭,并不怎么好吃。

    不过陈子衿依然最喜欢午饭时间,能够肆无忌惮的休息和朋友聊天。

    陈子衿和张茹意最近都沉迷于做手账,还计划着在贴吧上发帖搞一个漂流本活动。报名的人可以在本子上写有关自己的手账,再按照计划的路线传递给下一个人。这样就能够在一本手账本里看到来自各地不同小伙伴们的拼贴和文字了。也算是高中生活里制造的一点小趣味。

    “话说你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呀?”张茹意突然神秘地问道。

    “啊没有吧。我觉得我们年级里的人好像都挺普通的。”陈子衿思考了一番答道。

    “啊~好吧。你说的确实。不过我最近有注意到三班一个男生诶,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我感觉他还行。”张茹意往陈子衿背后的一边指了指。

    三班和四班在食堂的用餐区域被规定在了一起,因而陈子衿很快就看到张茹意指着的那个男生。

    “你是说那个个子很高?长得黑黑的那个?”陈子衿有点难以置信。因为张茹意的身高并不高,就连和陈子衿站在一起两人也能有一个头的身高差。陈子衿原本以为她会喜欢不那么高的男生。

    “诶呀是的就是那个。我是最近上体育课注意到的,我们不都是羽毛球班的么,你是跳健美操的估计就不知道他。”

    “卧槽你别提了那个傻逼健美□□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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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张茹意的这份喜欢很快就结束了。并不是因为表白失败,而是因为她很快又转战到了下一个目标。

    毕业后的两年陈子衿曾问过张茹意:“你还记得你高一最开始喜欢的那个男生吗?我记得你当时说你上羽毛球课的时候不小心把羽毛球打到他那边去了,他捡了帮你还回来,你说你当时好心动,还害羞了呢。”

    大学的张茹意早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她发来两个疑问的表情包。

    “什么啊天呐、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的……他叫啥来着诶?”

    “呃……我也不记得了。”

    “笑死,亏你还说过你喜欢他。”

    ……

    时间好像就是这样,带走一切,磨平记忆。明明总觉得高中时代仿佛还在昨天,但时间的残忍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究竟过去了多久,就连最开始那个男生的名字,两人也都早已不能记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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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安普顿大学里的课程并不像曾经高中里那么多,除了专业课之外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课。所以大一要上的课一共只有四门,三门必修一门选修。不过分数都是同样等级的重要。

    老师上课从不点名,也不认识几个同学。签到方式是通过每节课给一串六位数的密码,在指定APP上输入密码打卡来考察出勤率。

    出勤率并不算分,也没有需要和老师互动回答问题之类的平时分,所有的成绩只看作业和考试。所以即便是不来上课,只要有人能发给你签到码,再做好作业、复习好考试,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来管你什么。

    这样松散的大学管理风格让陈子衿感到很是诧异,从前的她被老师和家长们管天管地,现在突然放松下来竟然让人有点不太适应。但她仍然还是按部就班的上课。

    然而翘课的人实在太多,有一次一堂班课二十多个同学竟只来了陈子衿一个。于是和老师一对一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了一整节课。陈子衿后来还是怕了,有些不想上的课也偷偷逃掉了几次,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有时也能在某些门专业课上经常碰到几个同学,便能坐在一起聊上几句,只是下了课之后便再也没了交集。

    每天的留学生活就是学校宿舍超市三点一线。因为英国的餐厅实在太贵又不好吃,这让曾经只会在家煮方便面的陈子衿也跟着菜谱学会了好几道菜。

    陈子衿觉得自己和妈妈一样,在做菜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几乎没有怎么搞砸过。

    只不过有两次做饭油烟太大,竟触发了房间里的烟雾警报器,导致整栋楼的警报都在响。前台的工作人员狂敲她的门,让她很是尴尬。这才学聪明把那装在抽油烟机正上方的烟雾警报器用保鲜袋罩了起来。

    和大家一直以来所谈论的纸醉金迷的留学生活大不相同,陈子衿觉得自己逐渐把生活过成了家庭主妇般的。每天上学买菜做饭洗碗,所有的家务都要自己做。她爱干净,还去超市买了个吸尘器,一个人扛回了宿舍组装好。

    她在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也不会出门,周末成天蜗居在宿舍里,仿佛是个透明人般。她时常想象自己即使是在这个地方突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

    有时候洗完澡看到被自己遗忘在水池里还没洗掉的碗筷她也会崩溃。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完成,没有人会来帮助她。但一个人需要完成这些日常的琐碎好像又很正常,毕竟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谁明晃晃地抱怨过这些。

    曾经上高中的时候只有上学。每天早上妈妈做好的早饭,中午有学校的食堂,晚上回家能抛开一切只顾埋头写作业,写完作业就能洗澡睡觉。不知道原来想要做一顿精致的早饭需要洗多少个碗多少个锅,不知道地板和卫生间每几天就要吸一次头发,不知道妈妈原来这么辛苦而自己只顾享受连学习也搞砸。

    陈子衿在这里每天都感觉好累好累,这并不是学校所带给她的,而是生活。她庆幸国外的大学不像国内还有那么多的水课和各种硬性指标,否则她肯定顾及不过来。

    她也会羡慕如果自己能走另一条路该有多好,在国内读一个普通的大学也并不会那么糟糕。因为身边大部分的同学也都是这样,他们的生活依然能过得没有什么烦恼。

    陈子衿不想每天自己做饭,也不想上课作业和生活都需要用英语来完成。她羡慕国内唾手可得的美食,羡慕没有语言沟通的障碍,更羡慕他们不用一个人独自生活、离家人很近。

    只是也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而她所幻想的另一条道路可能也并不会如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她这样安慰自己。

    有一天晚上陈子衿照常在宿舍里无聊的玩游戏打发时间。植物大战僵尸最早的版本,一个还算早的经典游戏了。

    玩到经典模式最后一关的时候,陈子衿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掉了眼泪。

    她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总是缠着要坐在爸爸边上看他玩这个游戏,爸爸只带她玩一两关就让她去睡觉了。当时的她总觉得这个游戏好长好长,每天解锁几个植物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然而她今天独自玩完全部的植物却只用了两个多小时。这是她小时候永远也不可能想到的。

    她突然很想念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每天期盼着爸爸能够早点下班,缠着爸爸让他陪自己玩游戏,让他给自己一遍一遍地讲她最喜欢的故事书。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敢向爸爸表达自己的情感,她害怕起爸爸,怕自己让他失望。虽然爸爸确实对她失望过很多次了。

    陈子衿孤零零地躺在宿舍的床上。好几个月了,学期过半,她在这里没有朋友,也没有目标。生活的轨迹逐渐变得清晰但又不再清晰。她好像学会了很多,但又失去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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