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脚下的农田边有一幢二进木墙草棚屋,住张廷玉一家四口人。

    大夏天,院里霹雳吧啦烧起大火。

    山栀开门见火苗,再瞧凌云烧的东西,将他拉开道:“你这孩子,怎么将这些年雕刻的木人烧了?”

    说着,她跑去缸边舀水,打算给他弄出来。

    说实话,她是很喜欢这些木偶人,雕得栩栩如生,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谁。

    凌云的义父张廷玉拉住妻子,扬下颚道:“玲珑娘,算了。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是谁。自金平元年后,哪个毛头小子不想着她。如今烧了就是断念,随他去。”

    “这……”山栀放下木盆,觉得话也没错。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大周的女帝,自她登令楼一舞后一直被人津津乐道,说什么都有。

    何况,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不想再见她一面,便是普通人家的男子谈论时都会扯到金平元年。

    九岁的小玲珑从凌云的房里抱来余下的小木人。

    她嘻嘻笑道:“哥哥,这些也要全烧掉吗?”

    “嗯。”凌云点头,将她手里的木人都丢进火堆。随后,他取出今晨刚雕刻好的木人也一并扔进去。

    待大火熊熊地烧起来,他向一旁缄默的张廷玉道:“义父,云儿……有话同你说。”

    张廷玉颔首,有了一二猜测,嘱咐山栀做早膳后随凌云走上旱地田埂。

    凌云看向远远缀着的玲珑,朝男人道:“义父,我想去投军。”【不知道死太监给我搞了什么,心口偶尔作痛,恐怕报不了仇了。】

    “正好。我们想一块去了。”张廷玉笑道。

    “啊?”凌云愣了下。他知义父以前就想做军人,却因时运不济,一直投报无门。后来,义父因救自己被狼咬伤脚踝,自此就断了那份报国的心。

    “当年,我遇到你时,你正同山里的野狼群搏斗。好小子,一个人靠着筒弩射杀十几头野狼。我当时就想,这小子不当兵,对不起百姓。呵呵……”张廷玉回想起当日生死一线的场景,现在都觉得胆战心惊。

    “若不是义父为救我,就不会被狼咬到筋骨,断了抱负。”凌云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脚踝,愧疚道。同时,想起那时的事,心里又燃起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狠劲。

    “这算什么。你和我都靠棵歪脖子树活下来,这就成了。你在树上同我说起身世、遭遇,我就知道你是我张廷玉失落在外的儿子。”

    张廷玉看向不远处打转的玲珑丫头,笑道,“玲珑有了哥哥,这不挺好。

    说回正事,如今司徒衙门的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百姓们逃的逃、散的散。我们一家子靠秋山和一亩农田糊口,可我瞧着……”

    张廷玉蹲下身摸把干涸的土地,为难道:“连山脚都没水,别说外头。中原要干旱了。如今的活路在海边。

    义父本是从学海道府过来,想在京都谋一翻事业,谁知碰上风瑶营改制。

    后来,我兜兜转转混个衙差,却是给贪官下乡抢民。这差不当也罢,还不如在这秋山脚下种田打猎自在。只是,停云,义父不甘心啊。

    我在京郊留着留着……娶了你义母,有了玲珑。如今,我寻思该回学海道府。

    我的兄长,你的伯父是学海府下的余阳郡守,投靠他或有一番出路。不仅是为玲珑母女,也是为你。你更名换姓为张停云,就向那山头的云一样好好地静下心,琢磨一番未来。至于你雕的木头人偶,我早就觉得烧了省心。天下纷乱,无需你出手,多得是人要他们的命。”

    张廷玉说完,静等凌云的回复。

    凌云默下,却始终补不起心里那道疤。他本觉死到临头才烧木偶,如今为不拖累义父家,倒也没烧错。

    他颔首道:“义父打算往南,我本打算往西。容我考虑下吧,义父。”

    “嗯。我知你想报在护国将军的门下。楚氏忠君爱国,确为良将。

    可是,听闻我兄弟的亲戚说:如今的朝堂乃是莫党说了算。自风党满门被诛、头悬城楼,百姓载歌载舞。大家本以为能迎来女帝、沈太傅等贤能人主政爱民,不想短短三年,一切又倒退回去。

    而且,这朝堂还越发变本加厉地剥削百姓,连城中商贾都难有活路。女帝啊,自京郊北延一战后久未露面。说来,她到底是女子,即使有抱负,在男人扎堆的朝堂上想要拥有权利,难啊。”

    张廷玉拍在凌云的肩头,示意他好好考虑一番,又喊徘徊的玲珑回家。

    玲珑不愿意回家,非得粘着凌云,硬被他爹给拉走。

    张廷玉朝九岁的活泼女儿道:“你的停云哥哥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咱们家留不住他。”

    “爹爹……我不嘛,我要停云哥哥陪我玩。嘻嘻……”张玲珑说着就跑,又被她爹提着领子拽家去,“啊……爹放开我……爹爹坏……”

    凌云的目光从父女两人身上收回,瞧着开裂的土地,喃道:“今年大旱,撒种无苗。四方……又要乱了。”【那就往东吧,先护义父一家平安,再沿路寻找解决心悸之法。何况,坚空竹也在学海。】

    *金宫内*

    “呕……你给我吃什么?食脑蛊。你疯了,高苗。”梵阳捂着额头,寻到匕首往颈项割去。然而,曾经他可以为了博得金簪的信任,毫不犹豫地用碎瓷割破颈项。这次,他握着匕首迟疑了一次又一次,错过取出食脑蛊的最佳时机。

    高苗摸把唇角的涎水,冷声道:“你早已不是我认识的梵阳。如今,你我都中食脑蛊,谁也活不了。

    若是你想多活一段时间,不要再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祖父,以及不准靠近乾明宫的寝殿。”

    “呵……”梵阳想起金蝉蛊王的作用,容忍高苗的举动。但是,他冷笑道,“你一直在研制金蝉蛊王,打算给那女人用,对吧?如今我中食脑蛊,你以为我会让你将蛊王给她吗?”

    “你确实不会,你本来就不会。你抓许多乞丐,在他们身上试验以蛊控人术,当我不知道吗?

    我还听到,你的人一直在追杀楚甲子,直至蜀地才失去他的踪迹。他定是去替陛下找药,你怕夜长梦多,才想对陛下动杀手吧。”高苗算是彻底看清此人的真面目。所谓日久见人心,随陛下身边几个亲近人的消失,一切都豁然开朗。

    “所以,你虚情假意逢迎我,在唇上对我动手?哈哈哈……高苗,你那自怜自爱的脑子竟也有清醒的一天。”梵阳讥讽道。

    高苗的眼里赤红,强撑不让眼泪落下来。

    “总之,陛下对我有恩,她也全心信任我……我绝不会让你再害她。”

    梵阳的眼神流转,好看的脸上在瞬间露出和煦的笑容。

    他温声道:“阿苗,我比她给你带来更多的快乐,难道我不信任你吗?我为你杀了太医寮那么多不服你的人。我为你所做得一切,你看不到吗?

    或许,你觉得我不是男人,满足不了你?”

    伴随梵阳渐变血红的眸子,脸色也开始阴暗难看。这不仅是食脑蛊入脑的征兆,也是他的本性在暴露,“阿苗,既然不想沉睡在我为你编织的情网,那就面对现实给你得一切不幸。

    罗明,将你亲近的兄弟都喊进来。本监将这个女人……赏你们。”

    高苗被他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心彻底沉落谷地。

    她一把抓起药案上的金色长盒,高举而起。她的胸脯因气愤在剧烈地震动,哽声道:“你敢,我就鱼死网破。”

    “哈哈哈……威胁?本大监最不怕威胁。没了它,你的陛下还怎么活?”梵阳往前踏了一步,朝罗明那七八人的方向勾了下手指。

    高苗的脸几无人色,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走来,抓了桌案上的药盒砸去。

    然而,她怀里抱着的金盒还是被罗明给抢走后递给梵阳。

    被扼住的时候,高苗丧得几乎想这般死去。然而,她看着桀桀怪笑的梵阳,以及他怀里的金盒,又强撑着活下去。

    身体被刺穿得那刻,她的唇角留下痛恨的血水。

    罗明一把捏住高苗的下颚,挥开在她身上驰骋的男人。他转头道:“高医女,咬舌了。”

    “高苗,你若敢真死,高氏满门为你陪葬,你祖父会被司寇寮刑狱凌迟而死。”梵阳见高苗的眼神跳了下,紧绷的唇齿随之松开。他就知道这个女人舍不得死,大笑道,“你们……继续。一会,将高廷之喊来,他自己的孙女自己救。哈哈哈……”

    梵阳大笑着离开满屋污秽。

    这种事,他已经毫无兴趣。

    罗明松开高苗的手,朝下属颔首,转身随梵阳离去。他是去喊高廷之。

    高苗的目光彻底失去光辉,目视这些如鬼怪的男人,灵魂脱离身体,余下得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

    寒雪关外,西戎、北戎在雪草城发生激烈的战斗,最终北戎狼子“天阙”脱颖而出,被摩尔人推举为汗王。

    天阙汗王将西部六府三城的摩尔各族统一。

    他们在圣城建立雪狼国,天阙为天阙可汗。

    他推行周制,建立西六府十二省,推行良田耕种,划牧地畜草养羊,再以羊群饲狼,凭此在数年间建议一支庞大的狼人军团。

    北延慕容涛重振旗鼓,再度挥戈南下。

    冯萧率护国军风瑶营三万人马镇守定山关,硬是抗住北延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然而,京师近一年不派军饷,便是风瑶营的兄弟都想起兵反了大周。

    轩辕月辉在胜争暴病而亡,其子轩辕日照继承西南三府的军政大权。

    轩辕日照不打算北上,而是掉头攻打后方的南蜀道府,以及最西北的月罗道府。若能拿下此两府,屯粮练兵,方能一鼓作气北上京师。

    他也不像轩辕月辉,只行暗事,不敢明争。他将许多胜争谍探杀了,断了那些人的解药,要得就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堂堂正正。

    季飞扬所在的月罗府暗中招兵买马,成立一支集轻骑、重甲、步兵、斥候、谍探为一体的五千人军队。季氏带这些人绕过秦连长墙的南段,深入西六府地界,同摩尔人开起游击式的野战。

    季飞扬拒绝季闲提议攻打胜争的提议,只道:“我同石鸣春拜过把子,结为抗摩尔人的兄弟。如今雪狼国数次攻打寒雪关,我们在西六府南边行游击战,给寒雪关减轻压力。”

    季闲无法,只能与胜争那方斡旋,先俯首认个弱。

    莫云长和梵阳一起收服今夏难,将他派去南边。

    在洛水河扎营的楚荣心知来者不善,但是,楚甲子奔去南蜀未归,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待今夏难。

    两股力量在护国营里较量,只待时机一道,可能就自相残杀。

    这番胶着的局势一过就是三年。

    金平九年,雪狼国再次东进,石鸣春知京师无力支援,派人通过小韩家关引慕容涛的人马南下。

    慕容涛绕过定山关,不往西去,直奔京都。

    这一次,他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围攻京城,趁夜杀入城中。

    余下的京都官员、百姓听闻哭嚎声才从睡梦中清醒,但见屠刀映月,顷刻身首分离。京城陷入一片火海、地狱般的噩梦中。

    这一夜,北延人马在京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莫云长夜逃出府,却被慕容涛率先抓住。

    不待他跪地辩解求饶,就被慕容涛手下的大将就地斩杀,莫府满门被屠,仿如当年莫云长抄了风党时的场景。

    金宫内也是一片慌乱,宫侍、宫女四散奔逃。梵阳喊虎贲军守宫墙,却发现禁军全部外逃。他精通阴诡,心知事情不对,转身夺入御药房,寻找高苗的身影。

    他发现不仅人不在,便是连金盒都消失不见。

    待他领罗明往乾明宫寝殿奔去,寝榻上那位沉睡九年的女帝已消失不见。他转身朝罗明喊道:“搜,搜到女帝。慕容涛才可能放我们一马,快。”

    罗明面色一紧,赶紧带人去寻。

    梵阳愣怔的功夫,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猛然转身,看向来人:“高苗,你……没逃?”

    “你还活着,我怎么能走?”高苗俏生生地站在梵阳的面前,枯瘦病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癫狂的疯意。

    她的目光落在冒烟的鼎炉处,森森笑道:“我留在这里是想告诉你,慕容涛能够南下,正是卫南勋给石鸣春传信。沈太傅和祁大人说:不破不立。既入死局,就绝境逢生。

    我们知道今日慕容涛会入城、金宫会乱,早已里应外合将陛下偷走,而且,不久前,禁军也散了。

    至于,你要的金蝉蛊,在两年前,我就已完成。

    但是,为了骗过你,我用雪蝉蛊吊着你的命,让你一直以为我没有成功,还帮你研制毒蛊大军。”

    “贱人。”梵阳拔出腰间的长剑,向高苗扑去。

    高苗哈哈笑着,声音凄厉且苍凉。

    她转身推翻烛楼,瞬间大火沿着帐幔烧起来。

    腰间被长剑刺入,她一点都不觉得痛。因为恨太过浓烈,以至于毫无痛感。

    “度日如年的九年啊,祖父高廷之为护我而死。你为了解开食脑蛊,疯狂掳掠全城的人来炼蛊,我高氏满门悉数被杀。他们全是因我而死。我早该死了。

    那日,你羞羞怯怯得一句:请问,高医女有……医书吗?我真后悔为何停留,应该转身而去。”

    【你将我的人生全部毁了,连带这个国家都毁了。】

    “啊……”高苗猛得向他一扑,任由长剑穿体而过。她死死地盯着梵阳越来越赤红的双眸,断续道,“食脑蛊会将你啃食殆尽,连一丝肉都不给你留。那些男人,各个都得腐烂而死。呵呵……哈哈哈……这座吃人的金宫,这座城都会随之覆灭。哈……呃……”

    梵阳一脚踹开高苗,刚要转身逃离大火,猛得就抱住脑袋。他翻身欲滚,却身软无力,但是精神又特别振奋,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被放大百倍,疼痛也被加倍了。

    慕容涛带人杀入金宫,令人入殿将梵阳从火中拖出来。他扯着残喘的梵阳怒吼道:“女帝轩辕金簪呢?”

    “逃……逃了……啊……疼……求你……杀了我……啊……”梵阳的双目里爬出婴儿手指粗细的长虫,在他的脸上如蚕啃桑叶般吃起来,紧接着五官七孔都不断地爬出蛊虫。

    慕容涛杀人无数,却被这场面恶心到了。

    他吩咐属下道:“烧,烧了他,连同这大金宫,全烧了。你们将值钱的东西带走,宫女、妃子带走,至于宫侍、禁军、虎贲军,所有的男人全部杀死。本将要替我儿报仇雪恨。

    余下的人同本将军一起全城搜捕女帝轩辕金簪,凡见二十出头的女子,全部捉来找人辨认。”

    “喏。”北延军士纷纷开始行动。大火在金宫整整烧了十天,干裂的天气让大火烧红宫墙,便是整座京城都烧半月有余。

    千年古都在一月间化为焦土。

    消息像是长翅膀一样飞向东陆大地,不管道府、郡府、县府,凡是为官者各个举起反旗,说要围剿反贼慕容涛。

    **

    彼时,一辆马车刚出城就被北延的巡逻卫喊停。

    城中的沈长清坐在轮椅上,高声喊道:“哎,各位,我是太傅沈长清,诸位是否在寻我?”

    “我是大司徒祁缙云,有要事告知慕容将军。”祁缙云风度翩翩,推着沈长清的轮椅,走向被拖延了的北延守城士兵。

    沈长清低笑道:“这舞艺司侍莺歌的本事不俗,竟真得从张副将那拿到出城令,还得多亏祁大人的美貌。”

    祁缙云苦笑了声,叹道:“辜负了。”他看着奔过来的北延兵,气定神闲道,“不过,风尘女子但凡肯出手,少有不成事。但愿,她们能将陛下护送出城。”

    这话音刚落,北延守城人就将两人围起来。

    有人问道:“女帝在哪?”

    “见了慕容大将军,我等自会说明。”沈长清淡然道。

    领队带兵护送两人去大将军营帐,突然反应过来道:“不好,中计了。快召集人马,出城追刚才的马车。”

    祁缙云上前拦道,领队心知猜中,想起封万户侯的奖赏,毫不犹豫挥刀滑过祁缙云的脖子。

    沈长清猛得扑抱过去,拖住这将领的腿。此人毫不犹豫地将钢刀插入沈长清的后脊,狠厉道:“找死。召集人马,快追出城。”

    出了城的卫南勋咬紧唇齿,打马驾车向前方狂奔而去。

    城外十五里处,他听到快马纵横声,将缰绳交给一旁的莺歌,朝她坚定道:“跑下去,别停。”

    “你……”莺歌颤得不行,看他跳下马车向追来的敌人扑去,眼泪肆流喊道,“驾……呜呜……”

    “啊啊……”

    车厢内的杜鹃也是泪流满面地拥住昏迷不醒的金簪。

    她疯了几年,被高苗暗中救治。两人在离宫这日毒杀中毒的假轩辕太后,脱离金宫。

    如今,杜鹃连话都讲不全,只护着金簪的脑袋,无声的落泪,“啊啊……殿……殿下……”

    马车外的莺歌听卫南勋的话,驾着车一路向南逃奔。

    卫南勋抽刀断后,面对近千北延兵士,毫不犹豫地杀上去。

    他本无意效忠女帝,但是,沈太傅坐轮椅都敢拦道,选择就义牺牲,祈大公子更是舍身赴死。他好似也被这些人感染了一样。

    这毒是什么?

    为保留千年轩辕氏的最后一滴血脉,救女帝逃离京城。

    “啊……”卫南勋杀入敌军,阻拦追兵。然而,敌人实在太多。

    最终,他双拳难敌死手,力竭而亡。

    莺歌在一个山道口停车,死劲将金簪和杜鹃拖出来。

    她喊道:“我驾车继续走,你带陛下上山。记住,躲好,别出来。快……”

    杜鹃根本不会思考,听着她的话,将轻飘飘的金簪拖入道旁密林,往山上奔去。

    莺歌听着后方的喊杀声,眼角挂泪,唇角叼狠:“该死的,明明你放我自由,为何我就是要回头救你。祁缙云,你死了,我便也来陪你吧。你且再等等我。驾……”

    她再次上车,狠狠地喊了声“驾”,驾车继续向南奔去。

    北延兵马杀了卫南勋,又向南追马车而去。

    至春江河道口,他们发现马车落河,而马匹已逃,河面上有一具被水草缠住的女尸。

    北延兵开始分兵,一队寻马匹足印南追,一队沿河搜捕散落的人。

    然而,这样终究只拖延两天的时间。

    河道无尸,马上无人。他们开始沿道向山林四下搜捕女帝的踪迹。

    山野中,杜鹃紧紧地抓一把金色的轩辕短/枪,一手拥紧金簪。她口呓喃道:“殿下……殿下……阿叶姐姐……阿叶姐姐……”

    前前后后虚弱近九年,后四年,金簪几无睁眼。

    清脆的鸟鸣声闯入关押她的黑匣。她迎着光一直奔跑,睁眼得刹那,洞内外的明暗仿佛是黑夜在向白天告别。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见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那双眸极为熟悉,“杜……鹃。”

    “殿下……殿下……呜呜……殿下……”杜鹃好似只会喊这两字,紧紧地揽住金簪。

    金簪的泪滑落眼角,一瞬间,她就明白杜鹃遭遇很可怕的经历,以至于令她好似只记得太女时期的称呼。她轻拍着杜鹃的手,让她松开。

    杜鹃缓缓地松开她,将手中的轩辕枪塞入金簪的双手。她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举手比划一通,见金簪好似不明白,眼泪肆虐间,呜呜地喊着“殿下”。

    金簪的身体很虚软,强撑着靠在石头。她刚要安抚杜鹃,就听到洞穴外传来搜捕的命令。

    杜鹃如受惊的鸟儿跳起来,一把将金簪推倒。她疯了般喃喃道:“殿下……不能抓……殿下……”

    【太傅说过,要护殿下平安。他们都说了,要护殿下平安……平安……】

    说完,她就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杜鹃……”金簪往她离开的方向扑去,一下摔在石头上。她试着撑起身体,却怎么都起不来。

    “杜鹃……杜鹃……”

    无力、无能的感觉冲刺金簪的内心,若不是那些人的命支撑她。此时此刻,她真想拔出轩辕枪自裁。

    “啊……杜鹃……别去……”

    北延兵抓一个瞎眼的丑脸婆子,将她踹在道旁。

    耳听有人喊“在这边,女帝在这边”,这些人又急忙追上山。

    无脸婆婆一脚深一脚浅地缀在这些士兵后,寻摸上山。

    她听到一声男人的质问。

    “说,女帝在哪?不然,杀了你。”

    杜鹃“啊啊喔喔”地喊着,手指向远方的云雾,被北延兵渐趋围拢。

    她哆嗦往后退,脚下一滑,失足跌落深不见底的山涧。

    北延兵喊道:“格老子的。搜,女帝一定在这座山上。慕容将军有令,拿下女帝人头,封赏万户侯。”

    众人立时四散开,开始漫山搜捕起来。

    山洞内的金簪按在轩辕短/枪的锁扣处,一旋之下,短/枪化为半丈长/枪。她以枪撑地,扶着洞壁缓缓地站起来。

    她的双眸在洞内外的明暗处适应了一会,才撑着枪走出洞穴。

    轩辕金簪听着北延兵的声音,向前走去。她面对一众吆喝喊“找到了,在这里……”冷冷地笑起来了。

    “对,朕,在这里。”她柔软清澈的双眸含笑望着这些凶恶的侩子手,只剩下张皮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手里的轩辕枪。

    【盛世如梦,穷毕生力追寻,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杜鹃、南叶、高氏、太傅、祁少府……你们等等我,金簪这就来陪你们。】

    慕容涛在山下听闻女帝现身,而众人却围而不杀,亲自上山来瞧。大周立国千余年,轩辕血脉早已如神灵下凡。普通兵士、百姓还真不敢欺辱轩辕氏。

    慕容涛从士兵中走出来,看向面目如柴、骨瘦余皮的金簪。只能说,她的骨相是美的。

    他诧异道:“若非你手中握得是轩辕氏族世代传承的轩辕枪,不然,谁能认出你是女帝。”

    金簪好笑地看着他,缓缓启口道:“不是说,杀了朕,被你封为万户侯?怎么,朕在此站半天,这些人都不上吗?”

    “呵呵呵哈哈哈……轩辕金簪,不愧是轩辕氏血脉。你真是可怜,夏夔之后犹有二帝,你不知道轩辕日照子夺父权,还娶你的妹妹轩辕金香,将她立为胜争女帝吧?”

    慕容涛笑起来,“不如,你随本将回北地,本将继续奉你为帝,如何?”

    “你想以朕的轩辕姓氏正你谋逆之名。青天白日,你还做起春秋大梦了。

    朕的楚将军还活着,朕的护国军还在南方、寒雪关,朕岂会屈服你这逆臣贼子。”轩辕金簪越说越气,猛得呕出一口黑血。血中斑斑点点,似有东西在蠕动。

    本来非常生气的慕容涛见此大笑出声。

    “哈哈……堂堂帝王,却被一个宦官弄得如此狼狈,果然是妇人之仁。轩辕金簪,你也只配做傀儡。来人,将她拿下。”

    金簪看向谨慎近前的北延兵,深提一口气道:“等等……”

    在慕容涛转身看来时,金簪紧绷的面色微缓,讨饶道:“朕允诺你。但是,朕的婢女杜鹃,忠心护主。她死在何地?朕要先祭奠她,才同你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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