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公司时是深夜十一点,我疲惫地叹口气,在心里苦中作乐:比昨天早了快一个小时,再努努力,十点下班指日可待啊。

    习惯性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我按亮手机,看见母亲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发来了简讯,催促我打一笔钱过去,只说家里急用,之后九点多又催了一遍,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讯息。

    我沉默半晌回了个“知道了”,面上无所谓的样子,更深的疲惫却从心底涌出。

    ......不想干了。

    虽然就职的公司一贯秉持“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高姿态,性别歧视和职场霸凌也司空见惯,但它工资开的确实高,还提供了员工住房补贴,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

    ——所以不想干什么的,目前我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了。

    走进回家必经的巷道,我打亮手电边走边看地上的小石子,心里腹诽:这条巷子的路灯报修了一百年也还是维持原样,也不怪公司有好些胆小的宁愿多花点钱去别的地方住。

    等等,难道说公司是故意把宿舍选在这的?不想让那么多人享受福利之类的......我感觉自己可能发现了真相。

    东京最近进入晚春,已经带上一丝燥热的风哀嚎着穿过巷道,但我这人别的不说,胆子还是挺大的,于是无视了周遭的一切自顾自往家里走。

    “……喂,你……躲啊!”

    风中突然夹带上含糊的人声,这倒是让我一惊,右手迅速探进包里握住防狼电棍,呼吸下意识放轻,脚步渐渐加快。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声音更加清晰,听上去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像是在和谁吵架,语气里的不爽和戾气满溢,“快点给老子滚出来!”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击打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墙上发出的。

    我心里一紧,“霸凌”两个大字闪过脑海,看着前方发出声音的拐角,默默放缓步伐,静下心接着听,手指悬在紧急拨号键上。

    撞击墙壁的声音愈发频繁了,我的心跳也越跳越快,脑海里出现了受害者的头被按着一下下砸在墙上的画面。

    偏偏那道年轻的声音又响起,戏谑的语气像是猫抓老鼠前的玩弄,“哈,你不是挺能躲吗,再跑一个给老子看看啊?”

    怎么没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不会是被打晕了吧?

    我心下悚然,果断按下快捷报警键,讯息自动发出。放在包里的手握紧了电棍,深吸一口气几步跑过去,手电亮起喊道:“住手!我已经报——”

    ...警了。

    未尽之语卡在喉咙里,吞没在墙体倒塌的“轰轰”声中,徒留还未合上的嘴狂吃一大口灰尘。

    下一步该做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了,只呆滞地看着被光刺激得闭上眼,正飘浮在半空中的少年。

    不过须臾,少年睁开眼,一双神异的苍天之瞳在脏乱的巷子里熠熠生辉,他顶着一头风中凌乱的银白色短发,白皙的脸蛋漂亮得像是志怪故事里流传至今的精怪。

    但这有些诡谲的氛围马上就被打破了,我和他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

    少年:“啊!”

    我:“啊?”

    相同的内容,迥异的语调,这就是我与五条悟的初遇了。

    2.

    白发少年喊完那一声后在半空中左右张望一会,接着表情变得有些烦躁,而后一手摸着后脖颈一手插兜轻飘飘落地,用很敷衍的语气说:“老子在拍特摄片啦,特摄片懂吗?是大姐你误入片场了哦。”

    说话时也没有正眼看人,而是自顾自从兜里取出一副奇怪的墨镜带上。

    呵呵,这是把人当傻子呢。

    我低咳两声,面上冷静地点点头,一边往后退一边说,“原来如此,是我干扰拍摄了,非常抱歉,我这就离开。”

    少年这才抬眼看过来,目光里的古怪穿透了墨镜,音调高昂,“哈?不是吧,你真信了?”

    ——你是不是有病。

    我咽下吐槽,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为什么不信?”

    这时我已经退到原先的位置——这里在监控摄像头的范围内——礼节性地颔首告辞,“那么,我先走了。”

    白发少年站在原地没动,他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甚至歪了下头,安静的样子莫名有点乖。

    也许是因为他看上去和我妹妹差不多大,又或许是警察马上就到带给我的安全感,我鬼迷心窍地补了一句,“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家吧,家人会担心的。”

    “...哦。”他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半晌才含糊地应了声。

    虽然看不见那双眼睛,但我能感觉到少年还在盯着我,我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3.

    快点、快点,再跑快点!

    到家的最后一段路我从快走到小跑,再到快跑,放在包里握着电棍的手攥得死紧,手心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直到刷卡进门,电子门发出上锁的“滴滴”声我才松懈下来,久未奔跑的身体酸软得不行,后背的衣服被汗水黏住,吸入过量空气的喉咙痛得像刀割,心里庆幸今天上班穿的是运动鞋。

    手机铃声响起把我吓了一跳,往常我可没这么一惊一乍,实在是今天的经历让人神经衰竭。

    看见来电显示,我有些缺氧的大脑慢半拍反应过来是警察,连忙接通。

    “您好,这里是公安,我们已经出警,即将抵达定位点,请问您那边情况如何?”

    警察先生沉稳的声音传来,让人安全感爆棚,我深呼吸缓下情绪,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情况。略过那个明显不是普通人的白发少年,只说了巷子里一面墙突然塌了吓了我一跳,以为是聚众打架导致的才报警。

    电话那头的警察语气松缓了一些,承诺会转接相关负责人员,又确认我已经安全到家才结束通话。

    “呼——”

    我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身体精神双重疲惫,一手扶着后腰,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电梯前,另一只手摁下上楼按键。

    一声轻响,电梯门朝两边滑开,我垂着头往里走,视线里却出现一双包裹在黑色裤子里的大长腿。

    “......”

    我思考了一下维持原状倒退出去能不能被放过,还没得出结果,大长腿的主人就往前倾身,伸手把电梯门关上了。

    ——哈哈,这下死定啦。

    我自暴自弃抬头,麻木地看向刚刚才见过的少年,沉默地等他发难。

    白发少年不知为何抿了下唇,墨镜遮挡下的视线直白地盯着我看,他的手还按在关门键上,极具压迫感的身高将我整个罩在他的影子里。

    诡异的安静在电梯箱里弥漫开来,我见他半天没动静,手指蠢蠢欲动,慢慢挪进包里想摸电棍。

    “喂。”他突然开口,把我吓得瞬间僵住。

    我下意识露出一个社交性微笑,扶了下眼镜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干巴巴地应到,“怎么了?”

    少年低头看着我,很自然地往前跨一步,距离非但没拉开反而更近了,说话的腔调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轻浮劲,“你家住几楼啊?”

    我的笑容瞬间僵住:不是,电梯不能动手吗,一定要在家里杀我?知不知道血液溅在木质地板上很难清理啊!

    ......算了,不想管了,我真的好累啊。

    此刻我本该洗好澡躺在床上玩手机然后睡觉,而不是被人堵在电梯里担心自己的小命,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生活节奏被打乱的烦躁愈发浓烈,其后紧跟着沉重到要把人压垮的抑郁,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坚持挺没意思的,心里那根弦摇摇欲坠。

    沉默了一会,已经摸上包的手转而推了下眼镜架,我问他,“吃夜宵吗?”

    少年呆住,“哈?”

    【I】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面前冷着脸疯狂灌酒的女人,五条悟难得感到迷茫。

    他今天领了一个单独祓除一级咒灵的任务,本以为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却不料这只咒灵苟得要死,见打不过他就疯狂逃窜,硬生生让他从下午追到晚上。

    五条悟脾气本就不好,耐心告破追得上头,好不容易在巷子里逮到它,自然是好一通暴揍,难得不是瞬秒而是把咒灵翻来覆去殴打。

    墙体倒塌时咒灵也灰飞烟灭,女人就是这时出现的。

    看见人后五条左右看看,恍然大悟自己又忘记下帐。想到之后少不了被夜蛾念叨,说不定还有检讨,宣泄过的心情重新变得烦躁,非常不走心地扯了个“特摄片”的借口。

    他无所谓地想:反正也要把这女人的记忆消除,随便啦。

    “原来如此,是我干扰拍摄了,非常抱歉,我这就离开。”

    女人嗓音冷淡中带着点沙沙的质感,让五条悟想起前不久吃的草莓冰沙,短暂地愣神后脱口而出,“哈?不是吧,你真信了?”

    他这时才看清女人的模样:休闲的黑色夹克,配上一条同色牛仔裤,背着一个大容量的斜挎包,黑发在脑后低低地扎了个马尾辫,脸上带着一副方型的黑框眼镜,超乎常人的视力让他看见了女人藏在镜片后的暗红眼珠。

    墨镜后的眼睛轻快地眨了一下,五条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人看,他听见女人对他说“快回家吧”,目送女人飞快离去,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

    啊,忘记消除记忆了。

    五条悟想。

    那就跟上去吧。

    少年打定主意,完全忘了以往这事都是辅助监督负责。

    用了些小技巧,五条悟先一步走进电梯,敏锐的五感捕捉到女人急促的喘息。他听见她和警察的交谈,又对女人瞒下自己的行为莫名感到开心。

    五条悟双手插兜没骨头似的靠在电梯里,不自觉勾起嘴角:等她进来,自己一定会吓她一跳!

    就和他想的一样,女人确实被吓到了,镜片后的眼珠细微地颤动。

    她被笼在影子里抬头看他,而准备捉弄人的少年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人看。

    在女人悄悄摸包时故意开口,把人吓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又下意识拉进距离——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咽了口唾沫,尚且青涩的喉结上下滚动。

    “你家住几楼啊?”

    五条悟发誓自己只是单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不知道女人脑补了一些什么,语气沉重得下一秒能诞生咒灵。

    之后他就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了一家炒面店——其实没人拉他,五条悟见女人走了下意识就跟了上来。

    时间回到现在,黑发女人点好餐就自顾自地灌酒,不声不响地干了一扎啤酒,眼神清明地开了第二扎。

    五条悟面前是女人给他点的桃汁,玻璃杯里还插着一根吸管。他没意识到自己是被当成小孩了,还沾沾自喜地觉得女人真懂他,也不想想两人认识不超过三个小时,一个人就把自作多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把吸管含进嘴里,又把它当成糖一样乱嚼。长手长脚的少年委屈吧啦地缩在小板凳上,问不知何时喝完第三扎啤酒的女人:“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有点醉了,镜片后的暗红色眼眸蒙上一层水光,并不柔软,反而比之前还要冷,像把淬过冰水的刀。

    她把手里空掉的啤酒罐靠墙放好——喝完的罐子全被她三个三个地垒在一起——有些失焦的目光停在五条悟脸上,“你......”

    五条悟突然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坐直身子,摧残得不成样的吸管也被他吐了出来。

    白发少年眼睁睁看着女人向自己伸出手,喉结不停滚动,墨镜后的眼睛随着那只手的靠近几乎瞪成斗鸡眼。

    终于,女人柔软的手掌安静地贴在他脸上,半天没有下一步举动。

    五条悟心里划过一丝失望,不等他想明白这情绪意味着什么,超速运转的大脑就被接下来的话弄得一片空白。

    她说:“你真漂亮。”

    墨镜不知何时被推了上去,五条悟眼前再无阻挡,猝不及防地望进那双暗红眼眸。

    【咚、咚咚】

    【咚咚咚】

    ...

    哪来的声音?五条悟想。

    在心口响个不停,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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