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原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几分干涩:“我弟弟曾是太史寮的一名小官,但是说错了话,被革职割舌,发配到矿上来。他曾在一份异文中看到城门的石兽眼睛一旦红了,圭城不日就要地陷城亡。你们刚进城不久,也许还有逃出去的一线生机。”

    绯绯想起前几日进城前看到辟邪的眼睛红如滴血,她有些紧张地望一眼霍沛。

    霍沛不以为然地想:这话果然牵强,天崩地裂之时,难道进城不久的人就能逃出生天?他刚要继续追问,却觉外面有人走来,他绷紧身体,却听到外面的脚步身在不远处停下了,一道细细的声音说:“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里面的两人是骗子,他们杀了真正的陈队长。我刚刚发觉不对,本想和你们说的,没想到竟遭了他们的算计,你们快制住他们。”

    ……

    绯绯听了这话,一个头变两个大,这座城本就诡谲不测,现如今鸾儿和盛原兄弟又各执一词。

    盛原问妫鸾儿:“你拿了卖人的钱怎么还敢回来?”

    霍沛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如你们当面对峙?”

    “哥哥,我是来救你们的啊。你们入城的时候就帮我葬了哥哥,你们的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又怎么会害你们呢!”

    绯绯隔着石隙突然开口:“鸾儿,你脸上的蓝色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外面的鸾儿静了静后说道:“矿外不知道怎么了,人都在往这里涌,要不是我带你们进来,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呢。你们现在相信奸人,就自求多福吧!”

    四人都是一惊,盛爽更是有些狂躁,他抓住盛原不停比划。绯绯小声问:“现在怎么办?”

    “谁都别信,先出去再说。”

    “可是盛原告诉了我们这座城的秘密……”

    “圭国早已灭国了,虽然咱们现在进的这座城叫做圭城,但也许只是灭亡前一个不断重复的片段。城中之人的命数早已确定,那咱们能救出什么?而且,这个盛原的话里漏洞也颇多,先出去再说。”

    绯绯点头的同时,霍沛出手如电,用手刀击晕了盛原盛爽兄弟。他二人不知在比划什么,谁也没料到一路“顺从”的霍沛突然出手,一时没有防备,并未反抗就昏死过去。

    ……

    其实霍沛是想下杀手的,但被绯绯严厉制止:“你既然说城里人的命数是注定的,又何必多造杀孽?快走吧。”

    霍沛还没来得及把人捆上,就被绯绯拉着向外跑去,可两人还没出去,脸上就被溅上一道鲜血。绯绯向外望去,只见无数城民顺小路拥挤着往下奔逃。本就极窄的栈道容不下层层叠叠的人,外侧的人被挤下悬崖。他们发出的惊呼声召唤出岩间的“神祇”。那些有形无质的东西,五官扭曲,身形模糊地探出石壁,挥动着黑漆漆的手臂转瞬间击杀了数人。不谙内情的城民惊慌下更是尖叫踩踏,恐惧如涟漪般层层传递,所有人拼命想远离那些模糊的人影,一时间死伤无数,如同壁画中的地狱经变般残酷。

    绯绯想起刚刚听到的传说,不顾安危钻出石缝,打手势示意大家噤声,其余人中有人想起传闻,也连忙屏气凝神,寄希望于岩中“神明”不要发现自己。于是侥幸活下来的人不顾脚下尸身血海,沉默地向下继续逃命。

    霍沛和绯绯听着身后轰隆隆的巨响,再想到进入石球前外面电闪雷鸣的天气,只好随着人流向矿脉更深处跑去。不知跑了多久,再也听不到轰鸣声,地势也渐渐平坦,处处皆是一丛丛莹亮的圭玉。此处的圭玉颜色更为浓重,光芒照耀的整片矿区如琉璃水晶世界般迷离。眼见穹顶高耸,石壁上的幽灵再也无法随意探出来击杀众人,逃命到此的城民均是松了一口气。

    此处是一个阔大平整的,高逾十丈的天然岩洞,价值万金的圭玉宛如琼花般妆点着幽深洞穴。绯绯找了块空地坐下,平复着呼吸和霍沛说:“我一念之差,应该拦住你敲晕盛原他们的,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灾祸,他们二人在上面还能不能逃出来。”

    霍沛说:“不用担心,那盛原本就是个死人了。”

    ?!

    绯绯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刚在那洞中没有圭矿,更没有外面岩壁中的黑影。他不敢用采工篝灯的原因不仅是怕引来邪物,更是怕光线明亮,照不出他的影子。你没有发现吗,他一直坐在阴影中,可即使如此,他的身影轮廓边界都模糊不清。”

    “只凭没有影子你就确认他不是活人?”

    “洞中安静之时,我只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仔细观察发现盛爽虽然不能说话,形貌古怪,但好歹还是个活人,可那盛原根本没有气息。”

    “鸾儿说的是真的?”

    霍沛想了想说道:“盛原兄弟“杀了”真正的陈队长是真,但妫鸾儿把我们卖做矿奴也是真。她刚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说明矿脉中肯定还有其他小路,只是我们两人不知内情,如何逃脱还是个问题。而且,她既已暴露,又冒着危险回来,很有可能是她遇到了比回到我们身边寻求庇护更棘手的危险。”

    绯绯想了想,说:“刚才盛原说城门的辟邪石兽眼睛一旦红了,圭城不日就要地陷城亡。你记不记得咱们进城时,石兽的眼睛的确是红色的。而且,我一直有个疑问,辟邪是镇守山陵的,圭城为什么要在城门处摆放这等石兽?”

    霍沛思索片刻,也不知为什么城池门口为什么要摆放镇陵石兽,难道一切只是巧合,他们进入的如果是圭国亡城,那此处的确算得上是埋葬了整个圭国的大坟了。眼下却不是思考这些冥冥天意事情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如何从这座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亡城逃出生天!于是霍沛说道:“这矿脉还有更深一层,咱们再往下探查一番如何?”

    眼见谜团一个叠着一个,绯绯打起精神站起身与霍沛继续往下走。与前面陡峭的绝壁栈道不同,这一段路向斜下方延伸一段后,就与垂直的岩壁相接,岩壁虽微有倾斜,但角度与直上直下几乎没有区别,上面隔半人距离镶嵌着一根木楔,勉强供人上下。崖壁对霍沛这等高手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可绯绯恐高,她向下望了望,连忙回头,跟在霍沛后面哆哆嗦嗦攀爬而下。

    幸好这段路不算太长,爬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底部。绯绯揉着酸软的胳膊,向四周望去:满眼皆是莹蓝的光泽,此处的圭玉仿佛刹那间冻住的流水,还保持着粼粼的姿态。最奇的是洞中央的那片水质清冽的湖水,水中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蓝眼银鱼,仿佛在空中游动一般,微光闪烁的湖面如天河倒转,映衬着洞顶仿佛有了生命般的圭玉,美如幻境。

    “蓝眼银鱼?”两人走到湖边仔细看看着这些雕刻在石球最内层银鱼的原型。走近了才发现,如镜的湖面上竟是一层厚逾三尺的透明矿石,如同一个厚厚的盖子般隔绝了圭矿与地下湖泊。两人一时间没有说话,完全沉浸在这片胜景之中。

    谁知,水面□□型较大蓝眼银鱼突然发了狂,对湖中体型较小的银鱼大开杀戒,个头略小的银鱼四处逃窜。清澈透明的湖水很快就被鱼的鲜血染红了,湖中到处漂浮着被咬碎鱼的碎尸。那些死了的蓝眼银鱼浮在矿石盖子下面,睁着幽蓝的鱼眼,翻着雪白的肚皮。转瞬间,湖中美景就变成了银鱼炼狱。

    绯绯正疑惑间,却听到一声地裂般的巨响。在他们迅速向岩壁退去的同时,琉璃般的矿石盖子被剧烈撞击,飞起无数碎裂的矿石,劈头盖脸的砸向周围。

    与此同时,上面的城民不知遇到了什么,疯了般从隧道中跑来。所有人都想远离上层的可怕的东西,于是拼命推搡地挤进几乎垂直的通道。人群开始推挤践踏,不顾下面是否有人,劈头盖脸地踩踏上去。有人握不住木楔,转瞬间就被挤下通道,摔到地上,甚至来不及站起就被踩成肉泥。

    无数的混乱中,细碎的断裂声终于连成一片,不知是什么怪力妖兽撞破盖子,激起三丈高的水浪。绯绯躲避间,看到一条鳞甲泛着金石般的光泽,小山般大小的巨大蓝眼银鱼跃出湖面。它一个摆尾,扫来无数碎石,乱冲乱撞间又伤了无数人命。随着琉璃盖子碎裂,湖水上涌,一时间,银鱼人尸翻滚的景象,与石球最内层的石雕何其相似。

    此时此刻,上天无路,入地也无门,绯绯慌乱地环顾四周,喃喃地说:“现在还能逃到何处?”

    霍沛拉起绯绯跃上一块高台,恰巧看到半掩在岩石间的牙雕石球,想起盛原刚才说的话,他心中一动说道:“看来有人乘石匣逃了下来,咱们先上去。”

    绯绯略一思索点头说:“看来之前猜测的没错,我们误入了灭国前夕的圭国国都。既然古国沉湖是逃不掉的命数,那自然是往上逃胜算更大”

    两人不再犹豫,奔向石匣载具。

    天塌地陷,生命垂危之际,有些城民心思转动奇巧,也向石匣跑去。

    就在这混乱中,众人耳间听到一阵阵碎石摩擦的声音,那声音来得好快,渐渐变成了岩壁断裂的声音。霍沛更是内力精湛,耳力绝佳,他自然听得出地底在酝酿着更加剧烈的变化。可还有无数惊慌的城民在四处奔逃……

    绯绯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地底正在发生的滔天巨变。她急促地拦截着身边向湖边跑去的人群,却无人回应。她急得额头鼻尖都是汗珠,忙乱中,绯绯看到一个绣花襁褓,包裹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孩子。那婴孩懵懂地看着周围,她与生俱来的灵气还未消散,因着此处的混乱而嚎啕哭泣,却无人在意。绯绯咬咬牙冲了过去,把那孩子抱在怀中才算安心。

    谁知,正好撞上小山般的银鱼,绯绯眼见来不及躲避,赶忙护住婴孩,运起灵力希望可以护住这幼小的性命。她甚至已能看清银鱼头顶生出的角和尖锐腥臭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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