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妙昕母女三人回到程府时,已是日头西斜,残阳如血。

    待杨氏走进府内,机敏的小厮便上前禀报:“老爷请太太去治清堂。”

    杨氏点了点头,瞅了那小厮一眼,淡淡询问道:“老爷回府了?”

    小厮哈着腰,驼着背,口齿清晰的回:“回太太的话,老爷和大爷都从衙门下职回来了,正在治清堂等着太太小姐们。”

    治清堂是程家府邸的客堂,位于府门的正后方,绕过刻有松、竹、梅,岁寒三友的雕花影壁便到治清堂了。

    杨氏嗯了一声,往治清堂走去。

    想向杨氏请辞回橡晚院的程妙昕,一听父亲还叫上了自己,默默收回了想要去杨氏跟前的脚尖,沉默的跟在杨氏身后去往治清堂。

    “你初入翰林院,一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好,其余的党争、政策你不必过度关注,知道就行,无需插嘴。”

    “儿子知道了,父亲。”

    一进到治清堂,杨氏便听到父子二人的对话,抬眼望去,坐在上首主位,身穿藏青色长袖道袍,梳着混元髻,面容清瘦,一尺长的稀疏胡须落在胸前,一双鹰眼扫视过来时,下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连程瑾舟也不例外。

    这便是杨氏的丈夫、程瑾舟和程妙昕姊妹俩的父亲、京城程家的老爷,程父,程廉宜。

    坐在下首,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是他与杨氏的第一个孩子,程瑾舟的胞兄,小厮口中的大爷,程朔然。

    听到动静,父子二人一起看向来人,见是杨氏母女三人,程廉宜收敛起眼中的锋芒,淡淡道:“夫人回来了,与永昌伯府相看得如何?”

    程朔然则是站起身温和有礼的向杨氏行礼道:“母亲。”

    程瑾舟与程妙昕向父兄行礼问安:“父亲,兄长。”

    程妙昕小心翼翼,规规矩矩的,生怕动作、态度、语气不到位,惹众人不高兴。

    她是主子,却又不是主子,她依附于谁,谁就是她的主子,她是程家三姑娘,自然依附的是程家,程家最大的主子便是她的父亲,生杀予夺皆系与他手,不得不怕。

    程瑾舟虽比程妙昕自在些,却也不敢在程父面前造次,只是在面对亲兄长时才显露几分顽皮。

    程朔然笑着看向她,朝她眨了眨眼睛,她便知道兄长给她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者是城东糕点铺子的鲜花饼。

    杨氏走到上首右侧坐下后,才漫不经心的回程廉宜:“与永昌伯府的婚事不成。”

    程父转头看向杨氏,诧异问道:“为何?与永昌伯府的这次相看是我托了好几层关系,好不容易求来的,你说不成就不成?”

    已近知天命的程父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他奉行中庸之道,不参与大臣与皇帝,太子与福王的国本之争中,他孑然一身,保住了摇摇欲坠的程家。

    纵使大厦将倾,他自岿然不动。

    唯一的愿望便是子女们一生顺遂,所以他才看上了不涉党争的永昌伯府齐家。

    杨氏瞅了他一眼,气愤道:“那永昌伯府根本看不起程家,那齐四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儿,徐大娘子更是个强势的,难道你想让瑾舟嫁过去活活受罪吗?”

    杨氏的质问让程父一愣,疑惑道:“齐四那孩子,我是见过的,一表人才,相貌也好,怎么会……”

    “怎么可能外强中干?一定是你在虎我!”程父点了点头,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杨氏看傻子一样看着程父,程父抿着唇,低头思索了一番,又看向还站着的程瑾舟,指着她肯定的说:“定是你嫌弃齐四一没功名傍身,二不能承袭爵位,所以才不愿嫁到永昌伯府。”

    程父重重一拍身旁的八仙桌,朝程瑾舟训斥道:“连齐四这样的伯府公子你都看不起,你难道还想当王妃?”

    “平时让你读的女戒女训闺范,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得养成了这副攀龙附凤的性子?”

    程父眼中带着浓浓的失望,程瑾舟委屈的都快哭了出来,她可怜兮兮的看向杨氏,求救道:“母亲!”

    声音带着哭腔,杨氏听得心痛不已,她大喊一声:“老爷!”

    还在骂骂咧咧的程父立即闭了嘴,安安静静的坐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杨氏,做好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杨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一样哄着程父,温柔劝解道:“我知道,老爷为了搭上永昌伯府的关系,忙前忙后的打点了快一个月,其中不乏有低声下气去求人的时候。”

    “可瑾舟的婚姻大事也不急这一时,若所嫁非良人,岂不一生蹉跎,老爷可狠心看着瑾舟受这样的罪?”杨氏说着说着,自己却先哭了出来,只默默拭去泪水。

    “母亲。”程瑾舟一见着杨氏落泪,便也跟着哭了,不管不顾的跪在杨氏跟前,“母亲不哭,不怪父亲,嫁到永昌伯府我也愿意的。”

    母女俩哭得一抽一抽的,程父听着心烦,他重重拍了拍八仙桌,吓得所有人一抖,程瑾舟也禁了声。

    程父看向缩着脖子的程瑾舟,脸上的泪水欲落不落,挂在脸颊上,楚楚可怜,但程父一点也没心软,训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能不能学学你妹妹?你见她从小哭过几次?”

    说完还指了指程妙昕,被突然点名的程妙昕低下头去,不明白程父说着程瑾舟的婚事,扯上她做什么?

    众人看了一眼程妙昕,没人敢说话。

    程父也自觉失言,沉默着不再说话。

    程瑾舟与程妙昕本就是不同的,一个小时候但凡是磕了摔了,全家人都紧张的不行,而另一个捡了姐姐不要的玩具,都要被生母指着鼻子骂:“小小年纪就知道抢别人的玩具,不知廉耻!”

    程父平静下来后,掩饰尴尬的咳了咳,温声道:“好了,既不满意永昌伯府,我再找便是,有什么好哭的。”

    “哭得未免让人心烦!”程父皱紧眉头,向杨氏提起另一件事,“下个月便是奕硕与江家的婚期,夫人还是得早做准备。”

    说完,程父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掸了掸灰尘,然后目不斜视的走出门去。

    程父一走,气氛都没有那么压抑了。

    程瑾舟仰头望着杨氏,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杨氏怜爱的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她骄傲的说:“我就知道父亲最疼我了,他嘴上说的再不同意,可只要我哭一哭,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杨氏也笑了笑,无奈摇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程瑾舟撒娇道:“有母亲在,瑾舟可以一直不长大。”

    程朔然见自家妹妹这憨态,忍不住嗤笑出声,程瑾舟狐疑的望向他,气鼓鼓的跟杨氏告状道:“母亲,你看他!就知道笑话我。”

    杨氏看了看二个儿女,赶忙笑着打圆场道:“好了,朔然不许再笑话妹妹了,自己都是要成家的人,该稳重些才对。”

    “母亲说的是,儿子记住了。”程朔然收起笑容,郑重回话,却看见程瑾舟在杨氏看不见的地方朝他做着鬼脸,还挑衅的笑了笑。

    程朔然脸色僵了僵,不为别的,憋笑挺难受的。

    杨氏又看向程瑾舟,程瑾舟还没收起表情,对上杨氏不赞同的目光,程瑾舟心虚的低下头去,便听见杨氏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髻,轻声道:“你哥哥要娶妻了,也只有这一段时间可以同你打闹了,别再针尖对麦芒了。”

    程瑾舟沉默的点了点头,听到以后不能和程朔然这个坏家伙一起打闹了,她有点伤心是怎么回事?

    程朔然本来是在偷偷憋笑的,感受到程瑾舟心情变得不佳,立即正色道:“我路过城东,特意去了那家有名的糕点铺子。”

    程瑾舟抬起头来,小鹿般的眼神看向程朔然,程朔然勾唇一笑,挥了挥手,贴身小厮成竹便从提着的盒子里拿出两个油纸包。

    成竹将其中一个油纸包递给程瑾舟,程瑾舟狐疑的看了一眼程朔然,才接过,她慢慢打开,程朔然才补上一句,“不是别的,正是你爱吃的鲜花饼。”

    程瑾舟一听是鲜花饼,立即眉开眼笑,她瞅了程朔然一眼,哼笑道:“算你有良知!”

    说罢便拿起一块鲜花饼咬了一口,幸福的眯起眼。

    她又捧着油纸包递到杨氏面前,杨氏笑着摇了摇头。

    成竹又将另一个油纸包递给程妙昕,程妙昕看着那油纸包,没有立即接过,而是诧异的看向成竹。

    成竹解释道:“这是大爷带给您的。”

    程朔然听到这边的动静,朝程妙昕看了过来,温和笑道:“三妹妹拿着吧,知道你不喜甜食,我特意选的酸枣糕。”

    程妙昕在程瑾舟好奇的目光下接过油纸包,向程朔然小声道谢,“多谢大哥哥。”

    程朔然笑着同她说:“一家人不必言谢。”

    回橡晚院的小道上,秋菊吃着酸枣糕,疑惑问道:“这真是大爷带给姑娘的?”

    春桃拿着打开了的油纸包,嘴里被塞得鼓鼓的,含糊应着。

    程妙昕走在前面,沉默的看着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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