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这日,杨新觉与时元青天不亮便起来了。榜单会在礼部衙门前张挂,若是去的晚了,决计挤不进那人山人海。

    “安兄,还没起吗?”

    “罢了罢了,别喊他。”时元青道,“瞧他这几日老神在在的模样,估摸着是胸有成竹,看不看这一眼都一样,咱们回来告诉他一声得了。”

    二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被安蕴秀听去,待窸窸窣窣的声音平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不是没起,而是一宿都没睡。

    事关身家性命的事自然做不到全然淡定,她虽则相信千年沉淀下来的改革放在这个世界绝对亮眼,可说到底,变数太多。

    李明知徐开荣是变数,江抒怀洪天成是变数,还有洪家这个最大的变数。自己或借力打力无畏上前,或低眉垂首装作恭谦,目前来看是都应付过去了,但之于名次,也确实是一场投机博弈。

    安蕴秀翻了个身,捻着枕边的那颗木珠子给自己打气。随即深呼一口气平息心情,开始推演不同的结果自己该如何应对。

    另一边,担任着填榜时维持秩序和保密职责的兵部也来了人。兵部尚书胡曜亲临,面上虽略有疲态,周身戾气却依旧慑人,令一众礼部官员低眉顺眼一句话不敢多说。他瞥了一眼榜首名字,微微掀了掀眼皮,好似意料之外。

    礼部衙门前,众多举人翘首以盼,队列整齐的兵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待兵士散去,众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在面积有限的皇榜上找寻自己的名字。

    “第一列就不用看了,那必定是江才子和洪公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混乱中,有人喊道:“我就没想过榜首,只要能考上,不管是第几名……诶,第七十一,我中啦!”

    会试过后便只剩殿试这最后一关,殿试仅是重新排名,不会落榜,是以会试中榜便是半只脚踏上了青云路。众人甚觉有理,甚至有几人开始学着从后往前看。

    推搡间,榜首的姓名反而无人问津。已找寻到自己名次的那人不经意间一个抬头,忽然愣住了:“安蕴林是谁?”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第一列第一个名字不是众望所归的江抒怀,也不是声势浩大的洪天成,皇榜上赫然写着的三个字是——安蕴林!

    安蕴秀尚在室内就听到了外头的吵嚷。

    以往清冷的崇文阁值房来了不少人,杨新觉和时元青反倒被挤得不见人影。思及今日是会试放榜之日,她在看到众人出现的瞬间就猜到了结果。

    还好。

    如今,声名也是加在自己身上的筹码,洪家想动自己也得好好掂量。

    她推门出去,刚一露面就接到了四面八方的恭贺之声:“恭喜安解元金榜题名!自今日起,该叫您安会元啦!”

    “安兄一看就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待来日高中状元,成一段连中三元的美名啊!”

    “会试过后举人们大多松懈,安兄却能长居崇文阁潜心进修,真是我等楷模……”

    来者除了同年举人,还有不少陌生面孔混迹其中。安蕴秀扫了一圈,心里约莫有底,便开始一一拱手道谢,游刃有余地应付眼前的场面。

    喧闹背后,一袭素衣的江抒怀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他以往不出山,无从得见其他学子,听长辈们夸赞便真觉得自己是不世之才。之前与安蕴林匆匆几面未曾深交,不曾想,会在会试榜上与之靠得那么近。

    安蕴林是会元,第二名是洪天成,第三名,才轮得到他江抒怀。

    洪家势大他不是不知道,可安蕴林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压洪天成一头,差距已然显现。与之相比,自己终究还是懈怠了些。

    家族兴衰在肩,再难的事情也要去做。既然困境不是不可打破,那么自己,也该较起劲了。

    安蕴秀并未注意到远处飘然而过的衣角,她正应付着面前盛大热烈的祝贺场面。同年举人大概是出于蹭喜气的心态,而那些个生面孔……也差不多要显现出自己的意图了。

    “安会元。”

    一人率先上前,鞠了一躬:“在下礼部侍郎座下文吏,就会试放榜后续事宜特来提点一二。您高中会元乃是天家庇佑陛下恩泽,按照惯例,您需进宫谢恩。”

    “可这宫闱重地,您又是初次涉足,若有行差步错可就不好了,还是得有人引荐。”

    “……”安蕴秀有些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礼部的文吏,顶头上司不就是把自己送到国子监的礼部尚书李鼎么?李鼎又是洪家女婿,说来说去还是洪家,怕不是见时元青监视了自己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东西,又要有所动作吧?

    她只装作听不懂话中深意,拱了拱手:“多谢提点,在下知道了。”

    “安会元可有合适的引荐之人?”对方上前一步,语气中十足的引诱,“您若是想找胡大人,那可就不巧了,胡大人近来身体一直不大好,张榜时似乎又吹了风,已经闭门谢客了。”

    胡大人身体不适?

    安蕴秀眯了眯眼睛,有些在意。刚要开口问个究竟,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知本王够不够资格来做这个引荐之人?”

    众人闻声动作,自觉地给这人让出了一条路,随后便见一高天孤月般的矜贵男子出现在众人视野,步伐不急不缓,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宿凌走到方才开口的文吏身边时停了下:“你说呢?”

    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惶恐:“襄、襄王殿下。”

    安蕴秀不由得蹙起了眉,初见时便觉得这人不一般,发觉他能跟在兵部尚书身边插手会试后更是忌惮,没想到他竟是一位王爷?

    周围众人也意识到面前这位是皇亲国戚,一个个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跪下拜见。心里则在嘀咕皇室宗亲亲临这是多大的面子,这个安蕴林刚中了会元就有这等际遇,实在是惹人羡嫉。

    宿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本王初抵京城,尚未拜会过皇上,就顺带引会元一同入宫。各位,不必为此费心了。”

    文吏自然连连称是,安蕴秀余光瞥见剩下那几个生面孔也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宿凌根本没注意这些,目光直直地落在安蕴秀身上:“安会元,请吧。”

    直至二人走出众人视野范围,看到熟悉的马车边守着个熟悉的憨笑着的燕舜,安蕴秀才没好气地说道:“难为王爷隐姓埋名与我同行一路。”

    “襄王爵位在封地世袭,想进京自然要隐蔽些。”

    安蕴秀睁大双眼:“你无诏进京?”

    宿凌坦然点头:“小皇帝管不了我了。”

    “……”

    安蕴秀跟着上了马车,自觉地坐在书童的位置:“所以王爷此次是特意为了我跑一趟?”

    宿凌眼睫动了动,忽然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我看到了你的答卷。”

    “一条鞭法,确实是一个极妙的法子。”

    他赞赏的语气听不分明,质疑的话倒是实实在在:“不过你确定此策适合在殿试上答策问?确定能说通那些老顽固推行?”

    安蕴秀沉吟片刻:“此策,只是为了让我得到会元的头衔罢了,推不推行皆与我无关。”

    “如此良策,不推行岂不可惜?”

    “所以,殿下到底是想推行还是不想呢?”安蕴秀神色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您不会还存着收我入麾下的心思吧?”

    “确实如此。”

    宿凌并未隐瞒:“方才你也看见了,除了那个文吏,还有许多旁的势力想要拉拢你。初入官场想要独善其身属实不易,寻机结盟未必是件坏事。而你最终选择了我为引荐人,是否证明,我还是较得信任的?”

    “非是我选择殿下,而是殿下胁迫我。”

    安蕴秀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抗拒结盟。只是之前殿下隐瞒身份,我不知底细不敢轻易托付;如今么,无诏进京的野心藩王似乎更危险了。”

    宿凌卡了壳,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安蕴林堵死了。

    他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户部本就在筹划着改革税制,用作会试论题不过是先在学子们之间造势,你的策论与新政不谋而合,来得正是时候。户部尚书宋鸿卓时任内阁首辅,见了你的策论惊为天人,为此力抗洪家,这才拍板定了你为会元。”

    “所以推行此策势在必行,殿试也绝对绕不开这个话题,你这个策论执笔者与之割裂不断。届时,既得利益者反对改革,你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宿凌目光转向她:“所以,你若不赶紧寻个靠山谋划全身而退的计策,方才那些找上门来巴结奉承的就会变成夺你性命之人,这回可不仅仅是洪家。”

    “劳烦殿下剖析利弊与我详谈。”

    安蕴秀神色依旧未变:“可殿下似乎忽略了,我在临州举步维艰的时候,就知道京城是更大的龙潭虎穴。最终决定赴京赶考,对于自己会面临什么早就做好了准备。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会在路上遇见您。”

    “就拿这件事来说,殿下怎么知道我没有留后手用以全身而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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