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年中考刚刚结束后的夏季,是郡县天气最热的时候,空气中偶尔吹来的一阵热风也是炙热无比,连呼吸都变得浓稠,这天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把人置在其中。

    晚上公园摊路边摊吃烧烤的人很多,杨慧自从来郡县之后就一直干着小吃摊的生意。每逢夏季也是她最忙最赚钱的时候,中考结束之后林轻雨就一直跟着杨慧帮忙打下手。

    公园路边的摊位每天都是流动的,每天都要提前去占位置,下午五点不到杨慧开着三蹦子带着林轻雨出发去公园。

    这会路上没什么人,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三蹦子突然熄了火,杨慧打了几下也打不着三蹦子的引擎。

    “是不是水箱里面没有水了?”林轻雨问道。

    没有了骑车带来的风,这会俩人早已经汗流浃背,这天气水分本来就蒸发的快。

    看杨慧没说话,林轻雨下车看了一下。

    水箱里面的水是有的,林轻雨蹲下去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鞋带是散开的。

    等她系好鞋带起身时却突然听到“砰”的一声,还伴随着紧急尖锐的刹车声传来。

    声音距离她们很近,出于人的本能林轻雨向着花坛一侧靠近看去。

    就在花坛的另一侧的对面,一辆车刚刚撞向了骑电动车的行人,被撞到的行人倒在了地上。

    林轻雨心中一颤。

    而不等反应过来车里的司机却突然踩了油门又往前撞了过去。

    林轻雨看的清清楚楚,此时此刻她的心狂跳不止,腿却突然迈不动了。

    司机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看向地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

    而这时“轰轰轰”杨慧把三蹦子打着了。

    可能是空间太过于静谧,任何的声音都太扎眼,那个中年男子一眼就看到站在草丛边上的林轻雨。

    男人眼眸是红色的,空气中传来一股血腥味道,似乎看到林轻雨他也并不恐慌,似笑非笑的看着林轻雨,抬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林轻雨此时此刻连汗毛都是立起来的,眨眼间男人突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杨慧看林轻雨还不上车,打开了车窗:“看什么呢,还不上车。”

    看林轻雨没接她的话,杨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天后面发生的事情林轻雨不大记得了,只是回去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

    林轻雨在医院住了有半个月的时间,每天躺在病床上梦境反反复复,场景似真似假,血腥味掺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呜咽声,让她喘不过来气。

    趁一天杨慧和林卫祥都不在,林轻雨下了病床一个人出门透透气。

    刚刚发烧过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尽管夏季吹来的风是炙热的,林轻雨还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她倚在外面的栏杆上往下看,楼下前面类似一个小花园,有病人在林荫小道鹅卵石上面走路,也有病人在长椅上坐着休息。

    站在的位置是在三楼,下面的光景一览无余,也正因此林轻雨一眼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江淮清。

    她眨巴眨巴眼睛还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高烧引起的幻觉,但并不是,江淮清背对着她坐在长椅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林轻雨站的位置后面是一个小房间,平时是护士值班的地方,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一个小护士在里面打电话,房门没关严实,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真的是世事难料啊,听说周医生的儿子这次考了全县第一呢,本来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谁知这丈夫出了车祸,周医生听到丈夫出事后现在还躺重症室呢。”

    “是啊,本来多么幸福的一家人,你说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抗得住。”

    “哎,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听说那地方没有监控,那个司机还一口咬定是周医生的丈夫没看后面拐弯才撞上去的,现在真的是死无对证。”

    "就是说,听说那个司机在本地还挺有势力的。"

    “唉,最近几天一直在找目击证人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

    聊天的声音最后没了声响,护士关掉手机,打开门出来看到站在外面的林轻雨时,一脸的惊讶:"怎么出来了?烧退了吗?"

    说着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还这么烫,赶紧回屋别吹风了。”

    略带凉意的手碰到她额头的瞬间,林轻雨回过神来,她往楼下看了一眼,长椅上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树上的枝叶层层罩在长椅上透不出一丝的缝隙给阳光。

    当林轻雨向杨慧说出自己要去做证人的意图时,杨慧正在打开从家里面带过来的饭盒用勺子盛饭。

    “你看清楚了?”杨慧放下饭盒转头问她。

    林轻雨点点头:“嗯。”

    她看到的一清二楚。

    “你要去作证?”杨慧再次问她。

    林轻雨再次点头。

    杨慧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林轻雨连续几天的高烧不退也渐渐好了起来,她偶尔会出去晒晒太阳,但是在楼下再也没见到过江淮清。

    中考成绩出来之后林轻雨就一直忙着选初中的学校,她的成绩不上不下,杨慧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报上了三中,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晚上她特意买了烤鸭,难得心情这么好,林卫祥还拿出来自己珍藏已久的白酒。

    去作证的前一天,杨慧破天荒的让林卫祥带她去了一次游乐场。

    游乐场这个词大概率也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去游乐场玩这是林轻雨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那一天林卫祥带她玩了个遍。

    第二天天一早林轻雨就起了床,其实她一夜都没有睡好,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梦,都跟那件事情有关。

    林为祥早早就去了工地,林轻雨要去法院的话,只能等着杨慧一起,去法院的地方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10点开庭但是现在已经九点了她还没出发的动静。

    林轻雨催了催杨慧。

    “去什么去啊,开庭已经过去了。”杨慧轻描淡写的说道。

    林轻雨脑子还是懵的,她不懂杨慧说的是什么意思。

    杨慧又说了一遍:“开庭昨天就已经开了。”

    林轻雨顿住,但是为什么她收到的信息是今天?

    为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杨慧给她说了假的时间。

    “为什么?”林轻雨问。

    杨慧冷笑道:“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那家人说了只要不去作证就给托关系找人,不然以你的成绩怎么能上得了三中?”

    杨慧看林轻雨不说话,继续说道:“再说了,你真的看清楚了吗?你一个孩子的话说出去有多少人会信以为真呢?”

    林轻雨自然是不信她说的,法院在郡县的北城区,走路的话是要一个小时,炎炎夏日林轻雨走到的时候已经中午11点钟。大门紧闭,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坐在保安室内闭目养神,这一切似乎都在验证着杨慧说的是真的。

    这件事情就连林卫祥都是被瞒着的。

    他们住的房子墙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虽然杨慧声音已经比平时都小了很多,但是在这寂静的夏夜林轻雨却听得很清楚:“你以为我不想起作证,那家人有权有势力,你觉得我们空口无凭的话说出来谁信啊?”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林卫祥是个老实人,自然是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不能怎样,我又没说谎又没做假证,我就是不想趟这浑水,那家人找我说了,要是得罪他们以后生意都没得做了,没生意我们怎么活?”杨慧眺了林卫祥一眼,“靠你吗?每天累死累活的在工地上能挣几个钱?只要不去做证人那家人就能找关系,她不是一直想上三中吗?这不是如愿以偿了嘛。”

    林卫祥是说不过杨慧的,三言两语就被杨慧说妥协了,但是除了妥协似乎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他也只剩下叹气:“......”

    到最后都是杨慧一人在说:“再说了她说她看清楚了?一个孩子的话有人会信吗?她晚上回来就一直高烧不退,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烧糊涂的胡话?”

    “她要是不想上也行,现在就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回老家,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她?怎么?要去警察局揭发我?去啊,现在就去。”

    后面几句话像是刻意给林轻雨说的,声音也大了些。

    后面渐渐那屋没了声响,光线也暗了下来。

    林轻雨坐在桌子前,面前的草稿纸是空白的,她紧紧握着笔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脑子一片空白,耳鸣又开始了,嗡嗡声加上滋滋的电流声从大脑深处传来,绕了一圈又一圈,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炸开一样。

    她握着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写道:“说谎的人要呑一万根银针。”

    再之后林轻雨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江淮清的任何消息,或者说是不敢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上了三中之后,林轻雨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时间久了大脑的某根神经也渐渐麻木了起来,麻木到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一样。

    她也由小学时班级里面的透明开始在学习榜上崭露头角,杨慧每天还是外出摆摊,林卫祥在工地干活,看似这个家庭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零九年春分那天迎来了立春之后的第一场春雨,这雨最开始是朦胧细雨下到最后有了瓢泼之意。

    晚上上完晚自习林轻雨骑着自行车回家,自从上了三中,杨慧为了林轻雨上下学方便就给她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

    但是这会雨大的已经淋湿了她的整个后背,怕淋湿书包里面的作业本,林轻雨只能临时找了街边一家已经关门的商铺站在屋檐下避雨。

    这会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汽车,行人很少,偶尔看到一两个青少年的男生骑着自行车冒雨前进。

    林轻雨站在那里打算默念一下老师今天刚刚教的英语单词。

    旁边的商铺店没关,有人掀开门帘往外面看了一眼又回去了,“这雨怎么这么大!”

    林轻雨往旁边站了站。

    默念完单词,雨也渐渐小了起来,林轻雨将怀里的背包背起来准备打伞离开,这时有人拨开帘子走出来,站在屋檐下接起了电话。

    “嗯嗯。”

    “今天去法院了。”

    听到“法院”两个字,林轻雨脑子里面的某根神经突然跳了一下,收回的视线愣了一秒,地上的水波折射出那人的身影。

    林轻雨呼吸一顿,不确定的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快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啪嗒”

    手抖着将雨伞打开,却不想手忙脚乱之间雨伞从手中掉落在地上。

    接电话的人听到动静,往旁边看了一眼,继续说话。

    “没事,还是保持原判,无期徒刑。”

    林轻雨此时已经将黑伞打开,她低着头捡起地上的伞,低到那把黑伞仿佛可以把她吞噬。

    “嗯嗯,好。”

    男生接完电话,掀开帘子又走了进去。

    林轻雨躲在黑伞下面心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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