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薄言虽然眼睛看着屏幕,两人的对话却一字不落地进了耳朵。他抬眼看了看对方,颇为好奇地抬手撑住自己的脑袋,问:“于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们去考察这颗榕树呢?当地也有珍稀植物保护单位,你可以去提供信息。”

    “我去过了,他们也派人去调查,但是我带他们去了以后那棵树原地消失了,树根都没留下!”于修辞眼里闪过一丝焦急,“怎么着都找不到,但是我记得非常清楚,我自己在旁边的树上做的记号都还在在!他们说我故意消遣他们,可是我自己知道,那里真的有棵成精了的大榕树。”没错,是我亲眼看着它在我眼前卷走了井宏。

    “对了!就和你们这里展示的那些松树柏树一样,会不会是从你们这溜出去的?”

    三人闻言顿时齐齐抬头盯着于修辞,哭笑不得。

    云朵瞪着大眼睛,深呼吸一口:“溜出去?还跑出去一千多公里?您是不是科幻小说看多了?我们这是科学研究,表面上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也都是基于科学理论和大量的实验才得出的结果,不是聊斋,也不是山海经!”

    正当三人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路征翩翩地走了进来,冲三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会议桌边坐下,光洁的褐色酸木桌面映出路征模糊却凌厉的面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他轻轻压了压手,三人只得重新坐下。

    路征抬头看着于修辞,脸上已经没有几天前在酒会上的那种春风和煦,取而代之的一脸冰冷的肃然,他语气平静地说:“你要是说实话,说不定看在于叔的分上,我能帮你这个忙。”

    冷汗从于修辞的额角渗了出来,他没有恶意,但他也自知不够坦诚,沉默了很久,几个人几乎要再次起身离开的时候,于修辞才缓缓开了口:“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绝没有半句假话。”

    他伸手拿起眼前玻璃杯,一口气喝光里面的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才从头说起来。

    于修辞有个大学室友叫井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两人认识十几年了。他们都喜欢户外探险,每年两人都要相约去一次长途探险,今年他们选了云省的一片原始森林,两人越走越深,无意间发现了传说中的绞杀榕,并极其惊悚地见证了榕树枝扭动的奇景,两人惊恐万状地逃离,在逃跑的过程中两人走散了。于修辞联系不上井宏,回到镇上报了警,再返回去寻找,却一直没找到井宏的下落。

    “那棵树十分诡异……你们相信我!”他只想把自己看见的情景讲的动人一点,靠着这个强大的科学团队,他才有希望再次前去找到井宏。可他发现自己越说越像是在讲一个密林传说,不由得再次沮丧起来。

    就在这时候。

    “是这个吗?”路征抬抬手,身后的助理雍海递过来一部平板电脑,晃动的画面正播放着一段树枝疯狂扭动的画面,似乎是听见了二人的响动,榕树静默了两秒之后突然伸出张牙舞爪的藤蔓向两人追来,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屏幕变黑。

    所有人都有些吃惊,于修辞愣了半天,讷讷地说:“原来是真的追我们了啊,我一直不敢说,怕你们觉得我是疯子!”

    “这是什么?”金琥珀和顾薄言拿过来仔细地一遍一遍播放起来,越看越惊心。

    “你怎么会有这视频?”于修辞还有点愣神,脑子里半天理不出头绪,从拍摄角度看来,是井宏的手机拍下来的。

    “你的朋友井宏是个自媒体创作者,在平台发布自己的野外探险视频。一般这种人都有将视频即时上传云端的习惯。你不知道吗?”路征歪头抬手挠了挠眉角。

    “可是你为什么会去查他?”于修辞有些惶恐地看着路征,在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人面前,他害怕自己的秘密无所遁形。

    “你这四个月来到处找人,还在里省报了警,出动了搜救队,没找到人,差点被当成疯子抓起来。搞这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也难呐。”路征瞥了他一眼接着说,“更何况于叔,很多年没有和我联系了,突然联系我,而你却只是为我提供一条似是而非的考察线索,这合理吗?”

    于修辞松了一口气。

    顾薄言从惊讶中缓了缓,坐正身子,轻咳了一声:“咳,其实你的目的是为了找人,既然搜救队都没有找到,而且已经四个月过去了,那很可能……我的意思是,你来找我们,是觉得我们能做什么?”

    “还是你觉得你朋友的失踪和这这棵树有关系?”金琥珀接着顾薄言的话追问,眼睛却盯着视频画面反复看着,“是它抓走了你朋友?”

    这个抓字让在做所有人心头一惊。

    “是!”于修辞抬起头,眼神灼灼,“我是有私心,但是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你们难道就不好奇这棵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如果找到这棵树,对你们来说很有研究价值吧?我可以带你们去,只要能帮我找到井宏,我带你们去!”

    路征看着于修辞挺直的脖颈和近乎于哀求的眼神,忽然多出了几分宽慰。他垂下眼眸,在心里轻笑了一声,“那就去看看吧。”

    几人面面相觑,路征看向金琥珀,金琥珀趣味索然地摇摇头:“我美国的项目已经等了我两个礼拜,不能再拖了,回去的机票都订好了。”金琥珀对这种探险猎奇的视频没什么兴趣,扭动的树什么的在他眼里只是小儿科的把戏,毕竟硕大的储园所展示的也不过只是她研究领域的一小部分而已。

    “嘶,机票我帮你取消了。”路征摸着脖子说完这一句,抢在金琥珀开口之前说,“我以为你会很感兴趣的,你还不知道他出事的地方在那吧?”

    “回烟镇。是你的家乡吧?好不容易回国一趟,不回去看看?”路征挑了挑眉毛没再看发懵了的金琥珀,转向顾薄言,“你们去吧,这里我盯着,出不了什么事。”

    ……

    路征确实是恰如其分地拿捏住了每个人的七寸。顾薄言顾虑的,也确实是储园,这是他的第一个大型项目,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储园的巨大成功让路征感受到巨大商机,他已经收到好几个想要合作的意向,但他是嗅觉灵敏的商人,这样的机会只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有他们几个顶级的植物学家去,才能准确判断出究竟是什么情况。

    金琥珀被回烟镇三个字生生堵回去了所有想说的话,十五年了,那里应该已经没人记得她了吧,是故乡吗?或许只是她漂泊途中的一个短暂停留的一站而已,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想要回去看看的。

    回烟镇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遥远的记忆好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缓缓朝她袭来,脑子里一些几近消失的影像又渐渐清晰的浮现出来。真是奇怪,金琥珀心里想,十几年没有出现在梦里的父母的面容,在她踏上祖国领土的那一刻开始,雪藏的记忆不受控地在她脑中循环播放。

    三天后,飞机上,金琥珀烦躁地扯下眼罩,转身对坐在旁边的顾薄言说:“这个路征,一直都是这样?毫无顾忌做别人的主?一点道理都不讲?!”

    路征叫人安排好了一切行程,时间地点任务,根本不在乎他们手头上的事情有没有处理完全。金琥珀就是在与大洋彼岸研究所的同事们视频会议的中途被匆忙叫走的。这让刚接触到这位大佬的金琥珀始料未及地感受到了一波霸总为什么叫做霸总的无理气息。

    顾薄言刚喝进口的咖啡差点呛出来,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嘘!!”他用眼神示意坐在旁边两个座位的两人,其中一个是于修辞自然没什么所谓,另一位就不一般了,是路征专门安排和他们一同前去的曲信。

    “别乱讲话。”顾薄言压低声音对着她耳朵说。

    金琥珀挣扎开他的手,用手抹了抹脸,侧头看了看,那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相俊朗,眼神坚定,坐姿不羁,棒球帽低低地挡住了额头,不由自主的跟着压低了声音,“他是谁啊?”

    顾薄言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指撩开挡在眼前的缕碎发,瞥了隔壁一眼,“老路说让这位代替他前来考察!”顾薄言歪头直直盯着金琥珀,“说话要小心咯,听说他们关系不错。”

    “干嘛?监军太监?”

    “!”

    这话说的顾薄言差点第二口咖啡也呛了出来。

    隔壁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微微侧了过来。顾薄言立即脸上堆笑,摆摆手表示没事。继而小声说:“你这美国脑子还知道什么是监军太监?”

    “看小说咯,我在美国没事就看国内的小说,回来之后更方便了,这一个月已经看了好几本了,真上头。”

    “上头?这种词也学会了……”

    “云朵给我下载了很多短视频APP,太有意思了。”

    “呃……我说你一天窝在酒店干什么呢,也不出去逛,还不准我去找你,亏我当你是个工作狂!”

    “出来干嘛?我已经会点外卖了。”

    “!”顾薄言竟无言以对,认识十几年了,她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的金琥珀,从来都是学习,研究,实验,报告,论文,没对任何除工作以外的事情有过如此大的热情。他缓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姑奶奶,你可千万要在老路面前保持住你高冷的业界之光,精英研究学者的形象啊!”

    金琥珀有点无所谓地别过目光没看他,微微低了头揶揄道:“人家就比你大两岁!什么老路老路的?”

    “大两岁也是大,他都31了,过了三十就是大叔!”

    “你比我也大两岁,那我也可以喊你老顾了?”

    ……

    她变了,以前都不怎么开玩笑的,总是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以至于美国研究所的同事们常常背后说她缺乏幽默感,这突然之间好像什么开关被打开了。腹诽完,顾薄言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也没啥变化啊?你长肉了?”

    伸手就要去捏金琥珀的腰,被金琥珀早有防备地一把扇远。由他们四人组成的回烟镇考察小组就这么在两人的打打闹闹中出发了。

    飞机降落在水仙花市,地面早有一队人马在等着他们,路征准备了非常专业的探险队伍和他们一同前去。

章节目录

植物学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畹晚栖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畹晚栖云并收藏植物学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