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晃如心弦。

    “禀秦首领!来的人……来的人不下九千余数!”

    “不下九千?”荀风渡默默地重复了这个数字,九千对于萧朝来说真的不多;但在这里,属实是个不小的数字;她目光移动到在场的几人身上,各色表情说明了此事儿,还真是算不上“笑得出来”了。

    她心里盘算着自己来后的种种前因后果,八成是秦鹰举部出动无意间着了鼠部的眼线,把老底暴露个全然还不自知;荀风渡暗自夸了两句阿淄的聪明,这样如此虽然再有血海深仇,自己道德包袱存在一天,那这事儿,还就甩不了一天。

    毕竟,阿淄打死自己,这事儿,到底还是跟自己那日说的话,以及听不进去的劝有关,如此看来,阿淄倒完完全全“卖了”个“好人脸”了?移动着眼眸落在李施琅身上,他脸色越发红润,珠光之下眼眸中的自责悲伤一股脑的涌现在脸上。

    不知不觉间,秋天已经将近结束,北地的风比起西域更显凛冽;毫无遮拦的北地平原被冬风吹得支离破碎,荀风渡第一次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疾风劲草”,草叶夹杂这呼啸的风吹得她脸上一阵发痛。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般的感觉到昔日在家或者京城的日子过得多么舒坦;当然,是同峦起尘在府中、为数不多的几天好日子。

    饮雪部外,闪闪发光的点点星火逐渐向四周扩散,呈一片线型似是在做着什么阵法准备,她原本不懂这些,可见的多的了,对方的心思便难以掩盖,一步步精心的布置阵脚逐渐晃入她的眼帘,来势汹汹,各个手握利器、气宇轩昂的一定是奔着赶尽杀绝来了。

    “九千……”她嘴上不停嘀咕着这个数字;在量上,饮雪部显然拿不出与之抗衡的人数来;在凶猛强劲上,备受阿虎诸如此类人长期欺压饮雪部人更是缺乏对外的勇气;左右为难,难为左右,她抿抿干涩的嘴唇,喉咙中也发酸楚。

    饮雪部战力极其低的不说,这鼠部来的突然,一时间让毫无准备的众人有些猝不及防、手脚慌乱自然是少不了的;荀风渡望着饮雪部一众衣着凌乱、难以入目的士兵,心中不由再次引起止不住的感叹;纵然自己有挂能打,但敌不过对方人山人海。

    “任重而道远”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但现实,情况属实有些棘手了。

    秦鹰看着面目凝重、不拘言笑的荀风渡,脸上更显忧愁许多,他害怕荀风渡难以抵挡这次危险,毕竟听报信儿的来说,鼠部这次可是奔着“剿灭”全族来的;他有些迟疑的动了动步子,行至跟前儿对着荀风渡说道,“我们……还有胜算吗?”

    荀风渡没有回应。

    这次,她也说不准;先前西域,再怎么样、环境再差、对方再强都有士兵、粮草作为后盾,可现在,士兵微弱粮草将绝,这一来二去,她若不说“属实难办”,就未免有些太心高气傲不知所云了。

    夜空中辰星逐渐黯淡,似乎是在宣誓着眼下情况的种种不幸;荀风渡扶着脑袋,踢了一脚阿虎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尸体,荀风渡转过头,目光炯炯问那位被踢到门框上的小将士,“没事吧?还能拿着武器跟我站在一起吗?”

    “能!我能!”

    小将士年岁不大,约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原本颓废在地上的他此刻听了荀风渡的话眼中闪烁起点点斑星,握着拳头从地上站起,小手脏兮兮的但仍然还是拍了拍那身沾满了油渍的衣服,大声的重复道,“我能!”

    荀风渡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但她不想冒然给予任何人希望或者什么悲伤绝望;今时不同往日。

    “秦鹰,关狮,现在能调动的人手大概是多少?或者能够武装起来的!”荀风渡没有犹豫,从阿虎身上摸出几串钥匙塞到腰上;手指紧紧地扣在九连枪身。

    “荀风渡……”李施琅抢先在二人开口前说道,“这次我们……”

    “不足对方半数。”

    秦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李施琅,将自己原本就破破烂烂的外衣盖在李施琅身上,李施琅并不接受这份情谊,他心里算不上百抓挠心也绝对是五味杂陈,低着头呆呆地望着即将燃尽的火烛,抓起旧破的衣物摔在地上;秦鹰没有说什么,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再次披到李施琅身上。

    李施琅咬着嘴唇没有再说话,也没再做出任何举动;在荀风渡的目光下,他越发的低谨下去,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不熟悉”但看着十分友好的举动。

    “荀风渡!这次我们可真是临大敌了啊!”关狮握着板斧张开嗓门,快步走到门前指着一众已然武装完毕随时可以待命的将士说道,“我们自知命薄不足以抵抗任何格部,荀风渡不是北地人也无需忧心,要是想离开,我和秦鹰必然也是接近了全力的,阿淄首领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不,我不会离开半步。”荀风渡抬起头看着门外的将士,心里笑道,“你们可是我未来的后盾,既然这么想了,那总要做出点什么!来都来了,那自然是好好应对,先前秦鹰说鼠部为人不怎么好,今日也想见识见识……而且这次竟然拿了这么多人来,是做了准备的。”

    “我不会离开的,鼠部的脾性你们比我更了解,说实话,这环境要是我与施琅能走的出去,才是见了怪了!”她走到秦鹰面前从他怀中抽出饮雪部地图,看着四周曲曲绕绕的地形说道,“鼠部大概是蓄谋已久的,这次要是赢了,还是很划算的。饮雪部贵在地形,本就是在个小凸包的上面,背后靠着小山前面却一片茫茫草原,这样的好地方也算是不容易见着的,除非鼠部是长了翅膀的直接飞上来,不然我们还有些准备的时间……”

    “飞上来……!”

    荀风渡好笑般的裂了裂嘴角。

    “对啊,可以飞的。”

    先前这样的技能她仅用过一次,但风水好流转;在西域用了一次便大捷而终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现在,何尝不能再拿出来用着?

    秦鹰看的莫名其妙,想开开口问但不知从何说起,只见的荀风渡收拢的袖子被她一下子解开,里面发出一阵“叮当”响声,像是什么金属碰撞在一起,紧接着,一根根木头签子就落在她脚边;只见的眼前从迟疑不决到坚定女子晃晃手指,认认真真的将手上一根又一根竹签摆弄着。

    荀风渡不断摇晃着从袖中抽出的几根筝骨;比起先前备受资材限制,融合了两块半宝石的她已然摆脱了这个过硬的条件。无限输出的筝骨依靠体力为基数,只要还有力气,那这东西可真是源源不断!

    “会扎风筝吗?”

    在场的几人摇摇头。

    “跟我学着点。”

    无论是秦鹰或者关狮,再者年纪轻轻的小将士,这三人都鬼差神使的跟随眼前人忙活着手上的工作,见到秦鹰一脸疑惑而又恍然大悟的表情,荀风渡传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儿,“去做吧。”

    “啊?做什么?秦鹰你去哪儿?”关狮一脸懵的看着匆匆离开的秦鹰,比起现在着手准备“风筝”的几人,他更倾向于带着位数不多的人儿直接冲上去干个鸡蛋撞石头,但他知道,今日的新秀荀风渡绝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儿,安心的扎完一只风筝后眼睛被烛光闪了一下,他也大吼道,“我我我!我去召集闲杂人手一起帮着!”

    “不!”

    荀风渡摇摇头,看着恍然大悟的关狮,“让部里的其他人来吧,将士们,能够拿起武器的,无论是什么人,都给我好好准备!本来人就不多,这样的小事儿实在是不宜浪费过多的人力!”

    “好!”

    约莫着一炷香燃尽,荀风渡望着一只又一只的风筝,对秦鹰说道,“饮雪部后方有座小山丘,虽然不小但鼠部不可能不做手脚,你,你带着一半的人数好生潜伏,无论前方如何不许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我带着关狮等人去前面。如果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儿,记得这个。”

    一枚小小的风筝塞到秦鹰手中,上面捆着一圈浸了油的麻线和火线。

    但在众人眼里难以察觉的,是荀风渡悄然在上施加了技能招数,这风自北向南,在后山本就危险,一不小心火烧自己人可不是个好主意,她早有准备。

    望着秦鹰离开的背影,荀风渡将银弓背在身上,但在握住它的瞬间,千无许的笑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抚摸着故友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心中突觉空了几块,喃喃自语道,“啊,早知道这样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

    夜空越发黑暗,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荀风渡望着连马都没有几匹的部落实在是心里一阵痛,“看来赢真的太重要了……先前在西域啥事都有峦起尘顶着,现在只有自己了……”

    她暗自想到却觉得自己越发幼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自己竟然在暗暗的怀念这个人了;但现在可不是直抒胸臆、抒发感情的时候,想想还在屋里生了病的李施琅,她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万分可笑,真是很可笑!

    回过神儿,脚下生风般的已穿过炽烈而微弱的火把走到了诸位将士中间。

    没人会无条件的信任一个外来领导者,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荀风渡明白的,不满意自己的人岂止眼前这些只能“忍气吞声”守护部落的将士?但眼下危机,顾得上这些才算是真的没品。

    “咚——!”

    一只稚嫩的脚尖撞上荀风渡的枪尾。

    她收起武器,随着脚尖往上看,一个稚气尚存、乳臭未干般冒失眼中带着星火的人儿直勾勾的盯着她;她脸上并无本分表情,目光所至之处,便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使绊子,但这事儿,这会儿,可真的是掐的很好;看着火把那位一脸不服气的将士,荀风渡走上前;那“始作俑者”眼眸立刻低了下去,不过是个年轻的孩子,荀风渡孤冷的眼神儿将此人的心底看穿。

    关键时刻不找麻烦,麻烦就会找上她;不过是个孩子的看似无心之举,实则暗含着一群人的试探;制止与不制止,都是骑虎难下的招数。

    荀风渡面色不改,盯着那人问道,“你,你的腿脚是不舒服吗?”

    那人见荀风渡并不怪罪、淡淡的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心中似是窃喜几分,在本就不透的火光下脸色有些阴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儿。

    或许是风声呼啸的厉害,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动静儿大的出奇,荀风渡并未听清他说的如何云云,反而见他侧头对着其余周遭人儿发出什么轻笑,“看来饮雪部也不都是好孩子。”她这么想着,一向冷漠躲在暗处睡觉的罔弃窜了出来,打趣道。

    “小阿荀,今天你很仁慈嘛!竟然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荀风渡摇摇头、并没有回应罔弃的话,她拎着长枪自顾自的继续向着前方走去,经此一遭,周围的将士们更是交头接耳的众说纷纭不断地窃窃私语发表着“个人己见”;而那蔑视规则的人儿似乎完全松懈下来,时不时的弹出脑袋看看左望望右,全然摆出种种想要逃离此处的姿态。

    “会有人替我教育他的。迟早都是一样的下场,不如让我做个宽容大度的好人呢。”荀风渡紧握着九连;战场上最不容许的就是如此,但饮雪部内在也有问题,与其在这儿得罪了人,任由他们死生归天命,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话说的,我们小阿荀可从来都是好人!”罔弃笑着答道;它化作人形向后望着那几人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过这般年岁,比你当初还要小那么一截,竟然也是批甲戴盔的上战场了……”

    “怎么?觉得我错了?可怜他们了?”荀风渡脚步稳健,一字一句地回应着罔弃,“我不觉得他们可怜,保卫自己的家国向来就是伟大且光荣的,无论年龄性别一类条条框框,只要一腔热血抛洒于故土天地之间,大家都是同等的归宿。”

    “我也是如此。”

    “阿荀……”罔弃在风中消散了身形;按照一路相伴、一路来的先前重重,罔弃打心眼里觉得荀风渡是个骨子里到底还掺杂着善良的人,可真么一看,好像又变了许多,但好像哪里也没变?

    ……

    荀风渡一步一打量的盘算着接下来的路子,见饮雪部四处灯火通明必然不是什么好的招数,伸手唤来几名将士轻轻熄了几盏火盆,却不免又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呼声。

    昏暗摇曳的火把之下,天空中未透露半点星色,一望无际的草原坡地土坯城墙内,将士们有条不紊的擦拭着武器、护甲;荀风渡从他们身边略过不免感叹这些人到底还是强大的,这样落后乃至于低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救了自己;那换个想法,他们这样岂不是都把身家性命压在了自己,也就是阿淄手信中的人身上。

    “荀哥儿……您别介意,刚刚那孩子不懂事儿!”

    “丝毫不介意。”

    几名战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同荀风渡讲着耳边话;表面上只是讨好奉承,实则不又是一种试探吗?

    “看来外因很重要,内因更是不容忽视的呢。”荀风渡掂掂九连抛向另一只手臂,“得想个法子,把部落里面也得纠正了!”

    不知觉的,已经行至饮雪部外围城墙,比起萧朝或者平安州,这土坯城墙显然是松松垮垮一副任谁都能摆弄的样子;关狮虽然为人看着大大咧咧一副干啥啥不行的样儿,但手脚真的利索,在准备好了风筝的前提下,已经将低矮的土墙城门上的各处安排妥当,望着“姗姗来迟”的荀风渡,他开口道,“我们该如何?”

    “啊,真是有备而来的。”荀风渡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深呼一口气、将一只即将在寒风中跳舞的火把熄灭,“准备好兵盾吧,尽量的不要折损人手。”

    “兵盾?”关狮不解,但挥手还是吩咐下属躲藏在盾牌之下;荀风渡借着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火花,说道,“关狮,我的意思是,所有人。”

    “所有人?”

    关狮的脸在不断晃动的火把下更显凶煞,但眼角流露出的情谊却难以掩饰,他望着土墙之内守着待命的士兵,说道,“他们也?”

    “嗯!”

    荀风渡躲在墙角整理着地图,吩咐这种口头上的话说起来很快,但真正做起来却不简单,她掰着手指慢慢数着,不过短暂的等待之后,就听到一阵阵雨点般的声响在头顶上空划过,虽有掉落但比起擦过的,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微不足道。

    “鼠部这波真厉害啊,怕不是早就踩好点了?这么黑都能精确的射到部中,这要是放到……”荀风渡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一把拽过一位缩着身子勉强支撑自己蹲在地上的将士说道,“鼠部哪些女人呢?孩子呢?都带出来,别让她们在里面了!”

    “啊?可是……”士兵犹豫着不肯挪动脚跟,荀风渡见他磨磨唧唧的不停犹豫、果断伸出一只脚对着那人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下,“快去!”

    熄了火把的土坯墙上一片漆黑;忽然、一阵箭雨擦过,七零八散落得到处都是,再来一阵的,亦是毫无箭阵之意宛如婴儿散花。

    “小把戏了。”荀风渡将脑袋探上漆黑的城墙,不由得感叹自己的系统怎么就没个夜视能力;静静的等待着风中传来的讯息,片刻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怪异之样、抽过九连对着土墙之外猛地刺去!

    九连锋利无比,刺穿区区血肉之躯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几声惨叫从城墙上滑落跌入墙外,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敌人已在箭雨之刻抵达城墙之下!

    “快……有东西!”几名将士在黑暗中传来声音,“敌人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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