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闻霜收到周晏清用Star发来的消息。

    迷幻铃声响起的时候,闻霜愣了一下,放下笔,去拿放在书桌上的手机。

    薄荷可乐:中午点了外卖。

    闻霜想说不用,冰箱里食材都有,她自己做。

    但紧接着,周晏清第二条消息进来。

    -应该马上就到了。

    闻霜猜到,周晏清是怕她情绪受影响,连饭都不做也不吃了。

    她回:【谢谢大佬.jpg】

    没几分钟,可视电话响。

    闻霜让楼下保安帮忙刷电梯,外卖员将东西送上楼。

    闻霜接过外包袋的一瞬,两个字漫上心头:败家。

    她一个吃,周晏清竟然点了三菜一汤,那么大一袋,她是抱着去餐厅的。

    把袋子里的餐盒一一拿出来摆上桌,先拍张全家福用Star发给周晏清。

    后面跟一串省略号。

    周晏清隔了两分钟才回:不合胃口?

    闻霜想翻白眼,又想笑。

    她打字:太多了。

    周晏清:不碍事。

    闻霜问:你回来吃吗?

    周晏清:吃过了,马上有台手术。

    闻霜:那你去忙吧。【笑脸.jpg】

    周晏清发了个系统自带的表情包过来:【摸摸头.jpg】

    是真拿她当小孩呢。

    闻霜笑了笑,放下手机,拉开椅子坐下。

    她不像周晏清那么讲究,点外卖还要把餐食都腾到家用的餐具里,明明可以不用洗碗的,多麻烦啊。

    当然,倘若周晏清在家,那是必须要讲究的。因为他会因为对着塑料餐盒而食不下咽。

    这会儿,闻霜一个人,怎么方便怎么来。

    正吃着,手机响,是微信视频请求。

    闻霜放下筷子,点了接听键。

    屏幕上离开出现一双红肿如桃子的眼睛。

    对面的闻冰把手机拿开些,让自己上半身都能入镜。

    她恹恹地喊一声“二姐”,有气无力地问闻霜:“你吃饭了吗?”

    闻霜看见她身后有走动的人和几张圆形餐桌,像是在咖啡馆之类的地方。

    “正在吃,你呢?”闻霜说。

    “没胃口。”闻冰一手拿手机,一手撑着半边脸颊。

    整个人萎靡不振,像害了场重病。

    闻霜顿了顿,问:“期末考什么时候结束?”

    “月底吧。”闻冰长叹一声,忽然说,“二姐,今年过年我能去找你吗?”

    她默认了闻霜过年不回渝城。

    闻霜一时没做声,闻冰这两天很敏感,立刻把闻霜的沉默当成拒绝。

    闻冰五官皱成一团,语气也很冲,“不方便就算了!”

    说着她就要挂断。

    闻霜喊住她,“你先好好考试。我还不确定在哪过年。”

    “……你不会要回渝城吧?!”闻冰声音瞬间拔高几度,“都这样了,你还回去干什么?你一天不受压迫就不舒服是不是?你是不是受虐狂!”

    咖啡馆里有人朝她这边张望,闻冰烦得要死,她现在感觉谁看她都是在看她笑话。

    她很委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还是一个大学生,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全靠自己做兼职、拿奖学金填补。

    她明明那么努力,在学校人缘那么好,她已经拿到两个公司的offer,顺利的话明年就可以去心仪的城市工作、生活……

    不就是没听闻有林的话中途请假回去,为了这个荒唐的起因,她被毁了。

    全毁了。

    闻冰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惨的人。

    她开始哭,开始迁怒闻霜不和她站在同一条战营里,甚至指责这件事完全是由闻霜激起的。

    要是闻霜别跑得那么决绝,要是闻霜中途和家里保持联系,要是……

    闻冰哭得声音又干又哑,视频这头的闻霜表情麻木又悲怆。

    她发现闻冰哭起来的时候面部表情和张瑞碧很像。

    但又觉得理所应当,她们都是闻有林和张瑞碧的孩子,有些方面的像是刻进骨子里的。

    闻冰说了一通,最后又瘪着嘴跟闻霜道歉:“对不起二姐……我真的好烦!”

    闻霜缓慢摇了一下头,想了想忽然说:“我去西安看看你吧。”

    闻冰愣住,泪珠凝固在下眼睫上,没有立即掉下来。

    她抬手抹了一把泪,有点高兴了。

    但很快,脸又垮下来。

    “……你来了又不能不出去见人,到时候我们俩一起走在学校里,脊梁骨要被说闲话的人戳弯。”

    说到底,闻冰还是觉得丢人。

    关于闻霜要不要去西安、回不回渝城,以及闻霜能不能来海城和闻霜一起过年,到这通视频结束都没个定论。

    不过那么发泄一通后,闻冰的情绪要比之前好些了。

    她跟闻霜说等她考完再联系。

    这段时间她要断网断社交。

    闻霜卡里有笔积蓄,不多,是这几个月做sa攒下的。她给闻冰转去一部分,让闻冰在外面找一套短租的房子,嘱咐她吃好喝好,先把这学期剩下的一个月平稳度过。

    门店还没有通知,闻霜不清楚是否能侥幸保住工作。

    桌上的餐食她只吃了几口,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放进冰箱。

    下午她收到闻雪的短信:已到渝城。

    闻霜没想到她速度这么快。

    闻霜把倾城里和医院的地址发过去。

    闻雪回了个“好”字。

    闻霜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明明很专心,但脑子里总时不时闪过闻有林枯瘦含泪的脸。

    做父亲的当众谴责子女不孝,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利用舆论对子女进行道德围剿。

    任凭你再铁石心肠,再怎么理智冷静,都免不了承受压力。

    闻霜心想,她或许真是一个冷酷又残忍的人。

    闻有林病成那样,她居然还能坐在温暖舒适的书房里打着看书的名义逃避一切。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对还是错。

    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自厌和自弃的情绪也如荒草般疯长。

    祸不单行这个词由来已久,在闻霜这里再次得到印证。

    晚点的时候,她接到渝城齐律师的电话。

    秦悯要告她故意伤害罪,齐律是闻霜的代理律师。

    闻霜法院那边终于要开庭了。

    “依照现在的进度,快的话要等到明年三四月份才有可能开庭。”齐律师说。

    一个官司从起诉准备、递交诉讼材料、法院受理、审理前准备到开庭审理、裁决、上诉和执行,再到最后终本,一年半是平均时长,拖个两三年也是有的。

    打官司本就是漫长的拉锯战。

    秦悯就算最后没胜诉,这场拉锯战也足以达到恶心闻霜的目的。

    齐律师说:“原告秦先生通过他的代理律师和我联系,有几句话要转告你。”

    闻霜皱眉:“什么话。”

    “他说如果你愿意和解的话,前期给你父母的钱一笔勾销,此外他可以再拿出一笔赔偿金,具体金额你提。”齐律师说。

    “条件呢?”

    “秦先生想和你单独见一面。”

    闻霜将手机贴在耳边,目光平直地落在对面的书架上。

    她沉默几秒,忽然问:“这两天我爸发在网上的视频,齐律你看了吗?”

    “看过。”

    视频在渝城本地的传播范围更广。

    齐律师昨天还特地去了一趟医院,看见闻有林所在的病房里堆满了各种慰问品,都是看了视频之后对闻有林深感同情的热心网友送来的。

    “视频会对官司判决产生影响吗?”闻霜问。

    “被告律师会拿视频攻击你,这是肯定的。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法官也是人,他当然会综合考量各方面因素。”

    齐律师其实还是主张私下和解。

    “我再想想。谢谢你齐律师。”

    闻霜把手机扔在桌上,身体往后仰,后脑勺抵在椅背横梁上。

    很不舒服的姿势,她却就这么一动不动就是好几个小时。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雪,然而一等再等,五天过去,期待的蓬茸新雪却迟迟不肯降临人间。

    寒风呼啸,天幕阴沉,糟糕得仿佛世纪末日。

    然而初雪没等到,闻霜却等来了被辞退的通知。

    门店经理打来电话,跟闻霜说这个月的工资和提成会照常到账,并且因为她算是被裁的,因此财务会给她多发一个月的基础工资作为补偿。

    闻霜在心里算了一下,这笔钱加起来有三万多。

    “谢谢。”

    除了和闻家有关的事,闻霜在其他事情上从来干脆利落。

    她没有恳请经理再给她一次机会,也没有解释半个字。

    晚上,闻霜像谈天气一样,把被辞退的事说给周晏清听。

    周晏清也不意外,反而笑起来,“挺好,大冬天穿丝袜的工作不做也罢。”

    闻霜瞥他,“重点是这个?”

    周晏清长臂一伸,把她拉近怀里,指尖撩起一缕柔软的发丝细细捻着,他说:“重点是我无论什么时候回公寓都能看见你。”

    “想得美。”闻霜头从他肩膀滑到腿上,身子往下挪,躺在沙发上。

    屋里暖和,她穿着像夏天,一条黑色吊带衫加灰色绵绸长裤,侧躺着枕在周晏清腿上,黑色长发一直铺散到腰际。

    闻霜耸耸肩,有一技之长傍身,总归是饿不死的。

    “大不了干老本行,反正海城我也熟了。”

    这话周晏清之前也说过,但他当时其实是宽慰闻霜,私心里他不想闻霜再为生计奔波。

    而且,闻霜本可以不为生计奔波。

    他完全能让闻霜过任何她想过的生活。

    闻霜没给周晏清说话的机会,兴致勃勃地捧着手机又开始倒腾各种公众平台上的账号,发布上门约妆的帖子。

    她思维跳跃,想到这么冷的天上门去给顾客服务还要坐地铁赶公交,又立即给自己报了个驾校。

    尽管就算四科都一次性过关,她拿到驾驶证也是明年的事了。

    周晏清也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于是也没劝。

    第二天,闻霜检查一遍化妆箱,很多东西好几个月没用,该换了。

    本来网购更方便,但她怕不期然立马就接到单子,到时工具不全就尴尬了。

    她去就近的商场逛了一圈,东西倒是买齐了,大包小包拎回公寓,却发现手上和脚上好几个指节又红又痒。

    是冻疮。

    闻霜:“……”

    她往年在南方过冬也会长,原以为今年到了海城有暖气烘着,无论如何不会再犯了,哪知还是没能逃脱。

    闻霜打开手机摄像,镜头对着左手上的红肿拍一张,用Star发给周晏清。

    周晏清一眼看出是什么毛病,他回:晚上给你带药回来,别挠。

    闻霜打字:痒,抓肝挠心的那种。

    周晏清:中午我回来一趟。

    闻霜:我来找你吧。

    周晏清:也行。

    他上午出门诊。大抵是因为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风又太大,连来挂号看病的人都比平时少很多。

    闻霜便重新裹上长羽绒服,兴匆匆地往医院去。

    她来了这么久,也搬到旁边公寓住了这么几个月,这回还是第一次去医院找周晏清。

    她到门诊楼大厅排队挂号,把身份证递给玻璃窗里面的工作人员。

    平时工作人员都是拿身份证往机器上一刷,问下要挂什么科,然后该刷卡刷卡,该收现金收现金,基本连眼神都不会朝外面递一下。

    工作人员扫一眼电脑屏幕上读取的病人身份,顿了一下,一边问“挂什么科”,一边转头朝玻璃窗外看来。

    闻霜迎上他的视线,说:“外科。”

    “8块。”工作人员目光在闻霜脸上停留两秒,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脸转过去。

    闻霜其实不算是个敏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迟钝。

    她调出微信付款码付钱,接过挂号单。

    看了眼大厅里的指引牌,往二楼走。

    她没乘电梯,走的是步梯。

    从一楼到二楼,不过一两分钟。她不知道这一两分钟里,那个收费员往医院小群里发了什么,总之等她在二楼走廊里穿梭寻找外科门诊室室时,迎面碰到的医护人员有好几个都用那种猎奇的目光打量她。

    那目光只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

    闻霜后知后觉,这才痛骂自己真的太蠢。

    虽然预料到那条视频会给周晏清带来不便,但没想到会到人人猎奇的地步。

    她已经看到外科门诊室的门,却没有勇气再往前。

    闻霜停在走廊上,想也没想,立即转身。

    “闻霜。”门诊室的门是开着的,中间有块玻璃映出走廊上行人的身影,周晏清坐在办公桌后认出闻霜,起身出来叫住她。

    旁边一个路过的护士听到周晏清口中喊出这个名字,讪笑着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随即快速离开。

    闻霜抿了下唇,转过身来对周晏清笑笑,“原来真是这里啊,我还以为在另一边。”

    她撒了谎,她前一秒分明是想逃。

    周晏清对她伸出一只手,“过来我看看。”

    门诊室里,周晏清拉上帘子,他让闻霜脱了鞋袜坐在诊疗床上。

    闻霜两边小拇指外边缘红肿得尤其厉害,因为和鞋子摩擦还有破皮的迹象。

    周晏清俯身看了看,轻蹙眉,他说:“开点樟脑软膏和辣椒酊,回去先用盐水把手脚泡暖了再涂。”

    “嗯。”闻霜随即穿上袜子,“下去付费拿药就行了,是吗?”

    周晏清蹲下身帮她把鞋带系上,笑说:“这么急?”

    闻霜垂眸,没说话。

    懊悔和自责的情绪逼得她脸上的皮肤红一阵白一阵。

    周晏清站起身,挤了一泵洗手液在手上,弯腰在水龙头下冲掉泡沫,用纸巾擦干水渍。

    他这才从窗边洗手台前转过身,走到诊疗床前,抬手将闻霜圈进怀里。

    闻霜两手撑着诊疗床边沿,身体前倾,额头抵在周晏清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啊。”

    “傻瓜。”

    周晏清笑笑。

    他一手揽住她轻薄的肩膀,一手抚摸她发顶。

    “你记住,我在乎的只有你。别的,在我这里都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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