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得愈发地紧,气温也愈加的低,质子府木窗终日哒哒作响。

    度庐姑姑见羲凰恹恹的模样也十分落寞,于是变着法儿做些吃食,蜜粽糖糕麻团轮着上了桌。

    羲凰明了姑姑的一番心意,也吃了个干干净净。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

    这天,度庐姑姑做了几道别致的菜式,这味道是羲凰不曾闻见过的。

    “殿下尝尝这炽鸡、排蒸和丝瓜酿虾。”度庐姑姑嘴边有难得的笑意。

    “怎的从未见过这些菜色?”羲凰食指大动。

    “正巧玉睢公主着人送了些食材来,卑职想着殿下从未吃过卫国的菜品,便试着做了做。”姑姑的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说话间汗水便顺着头发落了下来。

    “殿下,还有一个好消息。”度庐姑姑含笑说。

    羲凰跟着笑了,她的情绪也被度庐姑姑感染。

    “青鸾传来消息,王上送了五百两黄金给了守城的官吏,殿下可择机逃走。”度庐姑姑柔声说着,布菜的手微微颤抖。

    羲凰点了点头,旋即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若有所思。

    寒风已至,鹅毛般的大雪覆盖整个舳国,质子府本就人烟罕至,加之府邸陈置简陋,更显出一副破败的迹象。

    离约定的日子愈来愈近了,羲凰的心里缠绕着一股不祥的念头。

    尽管在舳国待了十二年,羲凰没有什么行头,她又翻了翻物什,找出自己雕的木剑,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羲凰怔怔地握在手里。

    “好威风的剑。”玉睢公主穿过帘门走了进来,大氅上落满了晶莹的雪花。

    “姐姐...”羲凰有片刻的失神。

    “凰儿,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这屋里同外面有什么分别,前些日子送来的银骨碳可是用完了?”玉睢公主笑着嗔怪羲凰。

    “还多着呢,这舳国也只有姐姐把我放在心上了。”羲凰边说边起身找出银骨碳点上,屋子里渐渐有了暖气。

    “凰儿,听说平北将军进贡了几只仙鹤给父皇,那些仙鹤听了驯兽师用笛子吹的舞曲还能翩跹起舞,找人不多的时候我们也去看看可好?”玉睢公主眉眼弯弯地看着羲凰。

    “姐姐,那些仙鹤渴望自由吗?”羲凰脱口而出。

    “当然,你我又何尝不是被笛声牵制的白鹤呢?”玉睢三分无奈两分气馁地摇了摇头。

    “姐姐,我不要做白鹤,我要成为那驯兽人。”羲凰的脸上有着玉睢看不懂的忧愁。

    “驯兽人能不能把这把剑送给白鹤呀?”公主歪着头问,两人相视一笑。

    羲凰目光灼灼,随即站起身,郑重地把手里那把木剑送给玉睢公主。

    “凰儿,我盼你好。”玉睢公主仿佛预感了什么,吧嗒吧嗒落了泪。

    “姐姐的好,凰儿永志不忘。”羲凰抬起手轻轻地拭去公主眼边的泪水。

    丑时三刻的雪下得更大了,风啸声呜咽四起,夜色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羲凰和度庐姑姑早已换好行头择机逃出质子府。

    俩人刚出质子府没多久,便听见里面的宫人大呼:“质子府走水啦!质子府走水啦!”

    一传十的喊叫声直接惊动了宫中四面八方的侍卫,羲凰心头不祥的念头愈发地强烈。

    好在俩人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抵达宫口。

    最后一道关卡便是舳国宫口森严的围墙,羲凰和度庐姑姑轻功了得,这些屏障自然不在话下。

    俩人一前一后飞檐走壁,眼见着城墙尽头越来越近,这富丽堂皇的深渊再也困不住自己,想到此羲凰心头一阵轻快。

    忽然间,度庐姑姑托着羲凰的腰朝旁侧轻推了半个身位,紧接着羲凰就隐约从身后听见几声似是箭弩的声音。

    羲凰脚踏宫墙边最后一截斗拱,一个筋斗正了正身形,便轻柔落下。

    甫一站定还不由得自己疑惑,便听得度庐姑姑细声催促莫要逗留,羲凰不容有疑,随着姑姑的步伐遁入宫外茫茫的夜色之中。

    青鸾早已在城外备了马匹接应,三人冒着凄寒的风雪连夜驾马,终于在天亮时抵达永安镇。

    从舳国皇宫到永安镇这一路至关重要,这决定了羲凰一行人能否成功出逃。

    雪早已停了,眼前的景象愈来愈开阔,羲凰大喜过望。

    到了歇脚处,三人纷纷下了马,羲凰回过头惊讶地发现度庐姑姑的脸色白得骇人,她慌忙抓紧度庐姑姑,手里传来的是比冰更凉的温度。

    度庐姑姑扯着笑容想说点什么安慰羲凰,然而一张嘴就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羲凰这才意识到,城墙的箭射中了度庐姑姑。

    翻天覆地的疲惫感向度庐翻涌而来,她即刻倒去。

    羲凰和青鸾一前一后稳稳地接住度庐。

    “...殿下...不怕了...要回家了.....”度庐奄奄一息,她眼底有着深深的不甘。

    度庐想起自己少年时期领受封赏的风光画面,又想起王上将襁褓中的羲凰托付给自己的场景,她仿佛又见到战功赫赫的小女王......她再没喝过比喀达慕更醇的酒,巴尔逴春夏季节牛羊布满山坡,她还想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打马而过。

    她一直想回到故土,可现在,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羲凰错愕地抱着度庐姑姑逐渐冰凉的身体,她颤抖着脱下自己的大氅紧紧地裹住姑姑.

    羲凰的心仿佛也中了一箭,痛得她难以呼吸。

    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痛苦,泪如雨下,羲凰的脸摩挲着度庐姑姑悲痛大喊:

    “姑姑...度庐姑姑...”

    度庐面带春风般的笑意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羲凰将度庐姑姑安置好,便速速策马而前。

    她路过了一座又一座城池,入眼的是一处又一处的荒凉,战火弥漫着卫国上下。

    她们日夜兼程,终于在半月后赶回卫国宫殿。

    舳国仿佛蓄意已久,有备而来,它的军队已攻打到卫国城墙下。

    青鸾领着羲凰从偏僻的小道穿过宫门,如此一来便可躲过舳国大军。

    在宫殿深处,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卫国大女王。

    度庐姑姑曾经和她说过无数次,她的母亲是如何的高大勇猛,骁勇善战,她持冥龙剑在战场上是如何的所向披靡。

    而今,刚从战场退下来的母亲已被箭羽刺穿了身体,兽皮被涔涔鲜血染成暗红色,她倚在床榻旁。

    “真好。”大女王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自己的女儿。

    羲凰飞跑着伏在她的身旁,两脸相对尽是泪水,大女王用力地抬手拢了拢女儿额前的碎发,一遍遍摩挲着女儿的脸颊,既宽慰又担忧。

    羲凰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阵阵悲鸣声,她无法接受和日思夜想的母亲再见面即是诀别。

    “母亲,不要走,给我点希望...”羲凰哭着祈求。

    大女王神色悲恸,这些年的内疚与痛苦的情绪一并袭来,她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

    “凰儿.......拿着冥龙剑..去..去高丘山找辛雨...无论如何...拜她为师...”大女王用尽力气嘱托道。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羲凰哀嚎着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久久不愿松开。

    厮杀声越来越近了。

    “活下去!凰儿...”

    “不要..报仇..好好地...活下去...”

    大女王到死都凝望着自己的女儿,她的手也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

    天色随着最后几丝光线的消逝也随之暗下,羲凰一动不动趴在自己母亲身上任由时间流动,仿佛置身天地之外。

    大女王的眼睛早已失去神采,唯有眼旁的泪痕在述说着她的不舍与不甘。

    殿外的脚步声愈来愈紧凑,青鸾不假思索地背起羲凰,一行人往外逃。

    自从十二年前与舳国一战,卫国兵力已大不如前,加之这些年周遭国家趁虚挑衅,连年的战役已损耗太多卫国的国力。

    此次交战,舳国军队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卫国竟溃不成军,伴随着大女王死讯传出的还有舳国攻破城门的消息,三军无帅,卫国分崩离析。

    另一边,青鸾等人护着羲凰突破舳国层层驻守,准备前往高丘山寻找辛雨。

    故园此地,十二年前羲凰离开这里仅仅是个尚未知事的婴孩,而今国破家亡,她仓促面对家国的使命,前路茫茫,羲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舳国素来有屠城的传统,羲凰一行人刚出城,便听到城墙内连绵不断的哀求声。

    目睹舳国暴掠行径的羲凰几欲出手,都被青鸾等人拦下。

    “王上而今是卫国新帝,敌我双方实力悬殊,现下出手不合时宜,切勿感情用事。”青鸾一行人握拳跪地劝阻。

    “此仇必报!”羲凰的眼里有着剑一样的寒光,她愤懑地从哀恸中振作起来,复仇的心如同烈焰般在她的胸腔里熊熊燃起。

    为了避开耳目,一行人离开卫国,保护羲凰的侍从便兵分三路,羲凰便由青鸾护送。

    青鸾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高丘山险峻的地势也不在她话下,这一路格外地顺利。

    不出十日她们便在山上找到辛雨的住所。

    青鸾上前叩了叩门上的铺首,应门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侍童。

    “来者何人?”侍童毕恭毕敬。

    “卫国女,羲凰。”羲凰的脸显着一种愁色。

    “所为何事?”侍童望着羲凰。

    “拜师求技。”羲凰握了握母亲的冥龙剑,款款落落地作揖。

    “师父闭关修炼了,择日再来吧。”侍童说着准备合上房门。

    “嘻嘻嘻,又在骗人!”声音是从树上传来的。

    “与你何涉!”侍童气鼓鼓地喝道,旋即转过身将石门重重合上。

    青鸾利落地抓住树上的男童稳稳落地,他看上去同羲凰一般大小。

    “何故这么说?”青鸾提着他的后领问道。

    “你给我一两银子我便告诉你一个消息。”男孩被提着也不害怕,笑盈盈地望着她们。

    青鸾直接给了他一锭银子。

    “早前我在树上摘果儿就看见辛雨在院中喝茶。”男孩欢喜地收好银子。

    “你怎知那是辛雨?”青鸾眯着眼睛看向他。

    “她手上的剑呀,那可是游龙剑!”少年眉飞色舞。

    “咦?你这手里的剑也好看,和辛雨的游龙剑有几分相像呢,看样式莫非是冥龙剑?”少年惊讶道,眼里写着不可置信。

    “你到底是谁?”青鸾皱着眉头问他。

    “在下叶牧,你们肯定不知道我,但必然知晓我师父,天下第一毒药王,药阎!”少年脸色有几分得意。

    “听说药阎收了个只会下毒不会解毒的小徒弟,原是你。”青鸾似笑非笑。

    “你...你认识我师父?”叶牧紧张了起来,他的师父神出鬼没,自己素日都难见到。

    “不才青鸾,药阎是我师兄。”青鸾松开叶牧的后领,两手拍了拍。

    “这这..这银子还你,师姑..师姑莫要同我师父说起今日之事嘛!”叶牧挠了挠头,他的脸涨得通红。

    青鸾抱起双臂,看着他默不作声。

    “我知晓你想拜辛雨为师,你若是愿意信我,我倒有一个法子!”叶牧老实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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