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六月底,天气热得让人难耐,梅至彼时正值研究生毕业之际,她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这天就回来拿个毕业证。

    她已经小半年都没怎么回学校了,上次回来是院里一起拍毕业证,她和几位研究生同窗在学校里跑了一天,立志在学校各个角落都拍照留下自己的身影。

    照片洗出来那天,梅至和舒雨还感概,原以为最后一次的热血献给了本科毕业季,研究生毕业大家都会沉稳点,没想到该疯的还是疯。

    舒雨在对面笑:“那还是没老,也没怎么被研究生生涯摧残,要不然这时候只会庆幸自己终于脱离苦海,然后大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承载了自己三年的痛苦之地。”

    梅至点头赞同:“我其实还是被摧残的,而且被摧残得挺惨的,但是怎么办呢,都毕业了,该乐呵还是要乐呵的,毕竟接下来迎接我们的,是更残酷的职场了。”

    说到职场,她没来学校的这半年,几乎每天都泡在自己找的实习公司里,每天就是不断地工作工作再工作,为的就是在毕业来临之前有个准备,给自己找个归宿。所以,当其他同窗还在焦头烂额地找工作的时候,梅至俨然已经是半个职场人了。

    她那天心情很好,领了毕业证之后,又独自在校园里逛了好久,脑子里全是对未来的一条条美好展望。

    可惜平静的时刻没有持续多久,梅至在沿着学校漫无目的继续走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她妈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告诉她:“你爷爷突然住院了,现在医院里没人,你有空的话先去陪着,我和你爸爸下了班就过去。”

    梅至心里顷刻间如重物落地,刚刚和平宁静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她二话不说奔到校门口,以最快速度打车去了医院。

    到医院后又直奔护士站,等问清楚了爷爷的病房号,她连电梯都来不及等,一口气奔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

    天气热得出奇,梅至在这种日子里猛然受到惊吓又跑来跑去,她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汗湿了几回了,只不过她完全没感觉到热,反倒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像是在六月的炎暑天一下子掉进了冰窟。

    到了房门口,梅至轻轻推开门,就见她爷爷梅占生此刻正躺在病床上,脸上戴着呼吸罩,奶奶周聂正握着他的手陪在一旁。

    梅至看到这场景忽然就愣住,然后鼻子隐隐发酸。她刚刚跑来医院的路上都没哭,只是害怕,这会看见爷爷奶奶这样子,她突然就忍不住了。

    她头一回觉得爷爷奶奶都这么老了,他们年纪真的已经很大了。

    奶奶转头看见她,招了招手让她进来,顺便让她坐在床边。

    “奶奶。”梅至小声叫人,“爷爷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进医院了?”她不敢大声说话,怕人听出来她的一点点哭腔。

    “今早起来他突然说胸痛,我以为他没休息好,让他再睡一会儿,没想到他一直喊疼,我摸摸他胸口,发现心跳也跳得特别快,我一下子就觉得不好,可能要出事,本来想先打电话给你们,但是你们一个个的都在上班,我怕你爷爷再耽误下去出事,于是自己打了120急救电话。”

    梅至听着将奶奶的手握住了,又听她继续道:

    “到医院检查一番后,医生说是心梗前兆,目前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期间还要好好休息,不能再过度劳累了。”

    过度劳累,梅至一听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是公司又出问题了是吗?”

    奶奶点头,这下子她也忍不住哀戚的神色,说公司出问题好久了,资金周转不开,来了个大窟窿,但是你们又不懂,他无人分担,又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这一下子撑不住了就……

    梅至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几个小时前还在学校里充满希望地展望未来,仿佛前程尽是康庄大道,几个小时之后,她却出现在了医院,还眼看着亲人躺在病床上……这现实打得她是措手不及。

    梅至默了默,家里公司自她考入大学之后就大小麻烦事不断,每次爷爷奶奶都告诉她,说只是暂时有点困难,不碍事的,所以等她过段时间再去问的时候,他们总说已经解决了。

    长此以往,她认为开公司的总是这样,总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事,但是事情也不算大,毕竟爷爷奶奶每次都能化险为安,次次渡过难关。

    以至于当他们一说又出事了的时候,梅至总有种“狼来了”的想法,第一次听觉得很心惊,第二次第三次还是有点害怕,等到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时候,她已经不由自主的会觉得:啊,又来了,这次也准没事,大人们会解决的。

    可她不知道困难越堆越像滚雪球,就像危机来临得越来越大一样,事情总有解决不了的时候,大人也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她没想过他们支撑不住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但凡在考入大学之初就给家里搭把力,慢慢熟悉公司事物,这么几年下来,她怎么样也能上手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就像条案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梅至想她家族里的经商基因应该是无法遗传的,不然她和她爸爸怎么都没有一点点经商头脑呢?

    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她有一点点信命了。

    梅至爷爷梅占生,十几岁就进社会打拼,一路辗转坎坷,人到中年才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事业,拥有了一家小公司。他本来想把公司慢慢做大做强,随后培养儿子当继承人,哪知儿子根本无心家族产业,一心削了头就往学术里钻。

    梅占生虽然自己没文化,但是他深知读书的重要性,眼看儿子这么喜欢读书,他当然大力支持,在那个大学生都没有几个的年代,他愣是把儿子供到了研究生。

    原以为儿子研究生毕业以后就会进公司继承他的衣钵,没想到自己养出了个虔诚的学术教徒。

    儿子梅青山当年说什么都不肯进自家公司,也不肯走经商这条路,他研究生一毕业直接选择了留在学校当老师,同时跟自己的同事杨雪云结婚,婚后二人共同孕育一女梅至。

    梅占生早年对儿子这个选择十分生气,父子二人那些年的关系属实算不上好,一个认为儿子无情背叛了自己,一个认为父亲妄想操控自己,两人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总之见面就吵,吵到各自媳妇都受不了,索性将他们分开,大家都商量好了减少来往。

    这个情况直到梅至出生才有所缓解,梅至出生那年,梅占生似乎是意识到了儿子这辈子就想研究学术,他对所谓的公司所谓的企业压根就不感兴趣。他是个学术料子,逼他去经商也没用,到时候别说继承企业了,就把企业干倒闭了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他也不强人所难了,当老师就当老师吧,公司他一个人管,能管到多久就管到多久,等老了实在干不动了,他就一口气卖掉,给自己和老伴再挣最后一份养老钱。

    这样一来,梅至出生后两家慢慢恢复了往来,这期间梅占生也没想着去扩大公司的规模,他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经营着,期间有大风大浪,索性都是有惊无险,最后都勉强安稳解决了。

    只不过这一次,好像是解决不了了……

    梅至沉默不作声,她又想到了自己,她既没有继承爷爷的经商头脑,也没有领略爸爸的学术精神,她从小到大随心所欲,大学专业直接给自己选了个设计,这个专业喜欢倒是谈不上多喜欢,纯粹是觉得很新奇,对她有吸引力。

    她能养成这样的性格,大概是因为爸爸早年一直被人管着,他对束缚孩子这一套教育理念十分排斥,所以到养育她的时候,她爸爸基本上不对她任何选择横加干涉,从来都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太过分,爸爸妈妈都会尽力满足她。

    此刻她倒觉得自己自由过了头,未免有点太没责任心了,眼看着病床上憔悴瘦削的爷爷,她除了羞愧还是羞愧。

    病房里一时都没人再说话,梅至陪着奶奶等到了晚上,终于等到爷爷醒转过来,恰好这时候父母也赶过来了,给三人带来了晚饭。

    梅至心疼奶奶陪了一天,让奶奶先去吃,哪知奶奶怎么都不肯,她一定要喂爷爷先吃。

    父母见状也拉着梅至去旁边坐下,让她先吃点,这会他们都下班了,有什么事他们来守着。

    等一家人在医院解决了晚饭,梅青山夫妻坚持留在医院陪护,同时让女儿先送奶奶回去,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梅至知道她奶奶是有哮喘的,说什么都不可能让老人家在医院这种环境过夜,于是她听话得将奶奶劝了回去,同时自己也开车回了家,准备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去医院替换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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