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站台前,小岛左手拎着刚出炉的炸鸡腿,右手正往嘴塞一串金黄焦脆的炸里脊,她眼睛专心地看向站牌名,嘴巴专心地嚼着肉,脑袋还在专心地思考,该搭哪一路车?

    “批发市场到了,请到批发市场的乘客下车,33路无人售……”

    “吱”地一声急刹,一辆疯狂驾驶的老破公交车跌跌撞撞驶入车站,泄洪般溢出半车人,走在最后手拎蛇皮袋的中年大妈临下车前居然扒住车门同司机吵了起来。

    小岛边吃炸串边看热闹,可惜他们说的是江城话,两人大战几十个回合小岛也没听懂,除了最后一句,毕竟全国各地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话都一样。

    忽然间,一个身影印入眼帘,小岛一声尖叫,扒开人群奋力奔上车,“师傅等等我!”

    小岛边跑还不忘将手中炸串鸡腿塞进书包。

    批发市场是个大站,等车门再合上时,差点儿被挤成肉干的方南山终于得到空间舒展一下身体,忽地他感觉腹部被一只小手轻轻一捣,他低头看去,一张笑盈盈的脸凑上前,小岛笑着问,“你怎么在这儿?”

    方南山一惊,随即嘴角轻轻上扬,“怎么是你?”

    小岛歪歪倒到地挤到方南山身边努力站稳身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站我前面来。”方南山原本向上抓举握杆的手顺势将小岛揽至自己身体前,他手长,俯下身抓住前后两个座位上扶手刚好围成一个半圆,将小岛稳稳护在圆内,“你的自行车呢?”

    许是为了围成半环,方南山弯下了大半个身子,如此这般两人身高几乎相仿,刚才他说话片刻小岛只觉鼻息可闻,她有些心不在焉,“我,借给万眷啦,她着急回外婆家过中秋。”

    “你去哪儿?这趟车也不通你家。”方南山又问。

    “我,”小岛被问懵了,我总不能说我一看见你,我就跟苍蝇似的扑上来吧,再说你也不是那什么呀,她飞快地转动脑袋瓜,“呃,呃,我想去买桂花酥皮月饼。”

    小岛说完得意地为自己的机灵点赞,“我听说有一家老店,桂花酥皮月饼特别有名,你知道吗?”

    “桂花酥皮月饼?”方南山眯起眼试图在脑海里搜索,悬挂在道路两旁路灯上的红灯笼如同他的记忆飞闪而过,他记得外婆买过这种月饼,但从来不吃。

    “是美心斋的吗?”方南山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种酥皮月饼和广式月饼不一样,它长得像烧饼,表皮洒满白芝麻,如果放在烤箱里叮一下,一口咬下去,外皮松软适度,内陷儿会流出桂花糖汁,满口香甜”

    小岛话未说完,坐在方南山双手圆环内老弱病残专用椅上的孕妇仰起了迷妹般的脸,“我也想吃……”

    小岛好想伸手帮她擦擦下巴上两道哈喇子,“姐姐,我也想。”

    方南山忍住笑,“我们等会儿在一字街下车,去找找看。”

    小岛心花怒放,她暗想,他果真是个宝贝玉麒麟,又温柔又亲切,还亲自带她买话梅糖,买月饼……

    一字街站,小岛跟在方南山身后跳下车,这才发现眼前是一条老街,中间用粉色的胭脂石横向铺设,两边用青石纵向围绕,整条街呈一字型,贯穿东西,粉墙青瓦,飞檐翘角,古朴而典雅。街边两侧门面房均为二层楼宇式双层砖木结构,前方商铺后院住家,许是因为过节缘故,路上行人不多,有些店铺直接关门歇业,这让原本就冷清的老街看上去愈加萧条。

    可小岛却从心底甜出一种小学三年级秋游的快乐,说起来,三年级秋游是她小学阶段难忘的几段回忆之一,那些平日里讨厌她的女孩子都巴巴地围过来,凑近她的小竹篮,只为尝一口余舟的手艺。可小岛就是不给她们,她认的理很简单,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你们以前尽说我坏话,今日也别在我面前痴心妄想,路边会摇尾巴的汪汪都没你们那么不要脸。后来,那些精明的女孩齐齐去告老师,老师又告余舟,结果,之后的秋游小岛再没带过竹篮子。

    想到这里小岛就生气,她像一只小犟牛往前冲,却被方南山一把拉回身边,“红灯!”

    小岛这才发现此刻他们正在过马路,她吐吐舌头,“我没看见。”

    方南山指向车来车往的马路,“你瞧,没有人闯红灯,江城也有好的一面。”

    还记仇呢,小岛斜眼看向旁边男生,男生双眼真诚,坦坦荡荡。好吧,是我小肚鸡肠,小岛垂下头,翘起脚尖上下踮了踮。

    “你在干嘛?”

    “等红灯无聊,玩会脚丫。”

    方南山笑出声,似乎这双脚丫一上一下刚好踩在了他的笑门上,不一会儿,他止住笑指向前方,“绿灯。”

    小岛一蹦一跳跟上,才走两步忽觉肩头书包变轻,好像一只小鸡崽般被拎起,男生看似责备声音却温柔,“过马路慢点。”

    我都被你拎着了,还怎么不小心?

    “我们往里走,”方南山指向一字街深处,“小时候我跟我外婆来过一次。”

    “你外婆也喜欢吃吗?”

    男生摇头。

    “她买给你吃?”

    “我不喜欢吃甜食。”

    “不喜欢?”小岛惊讶地捂住嘴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甜食?你一定没有吃过好吃的甜食。”

    “什么样的甜食算好吃?”方南山笑问。

    “当然是用真心做的!”小岛一本正经地扯道。

    方南山轻笑两声,像在说,你就诓我吧。

    “武林秘籍不都这样写的嘛,好吧,好吧,”小岛哄道,“好吃的甜食得靠优质新鲜的食材外加一双灵巧的手。”

    说完,小岛亮出双手在空中演示“灵巧的手该长啥样”。

    “以后我做你吃。”小岛拍拍胸脯保证,“我从云州来,云州人最大特点是爱吃,从早晨眼睛睁开到夜里睡觉闭上,满脑子都在盘吃什么。云州人喜欢吃甜食,也会做甜食,不是我吹牛,很多品种江城人从来没见过。”

    “你从云州来。”方南山正仰头寻向两侧商铺招牌,小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他的语气,不是疑问,不是惊叹,却有几分意料之中。

    “小时候,我爸揉面团时,我喜欢端张板凳坐在旁边看,别人都夸我爸的手巧,他们不知,我这一双手可比我爸厉害多了,什么小猫小狗,小鸟小兔,洒洒雨。所以我爸一般不让我出手,生怕我捏出个什么兔子精狐狸精出来祸害人间。”

    “你可以再捏个钟馗,收了她们。”方南山忍不住笑道。

    “这个主意好!”小岛拍手赞道,“不过,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看到你说的那家美心斋?”

    这一路虽然小岛一直在滔滔不绝,可是她的眼睛一刻也没闲,他们总共经过了五家竹制品手工坊,五家手打米粉铺,四家甜酿米酒铺,四家油纸伞铺,三家饴糖店,三家豆腐店,两家炊饼店,还有一家纸扇铺,此刻她的大脑不仅要搜寻好吃的好玩的,还要贪心消化那些扑入眼帘美到惊心动魄的陶檐斗拱,镂花门窗,马头火墙,蝴蝶小瓦,她可太忙了。

    “再往前走试试,我那时小,记得不是很清楚。”

    小岛乖乖点头。

    “云州,靠海吧?”方南山忽然问道。

    “靠海。云州有很多离岛,我在其中一座小岛上出生,所以我叫小岛。”小岛咧嘴笑起来,“你呢,是哪座南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方南山摇头。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方南山还是摇头。

    “殷其雷?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小岛大脑里关于诗词歌赋的存货本就不多,再猜下去,脑油得给她刮尽了。

    方南山一阵苦笑。

    “我出生的医院,叫南山医院。”

    小岛愣住,雷劈般干笑一声,“我们的名字,异曲同工啊!”

    “云州,和这里很不一样吧?”方南山笑笑。

    “云州这些年发展得很好,现在的云州像一个时髦女郎,大波浪大红唇烟熏妆,而江城,江城,”小岛试图找合适的词来形容,“就像这条小巷走出的小家碧玉,那首诗怎么说的,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对吧?”

    “撑油纸伞的是诗人,丁香用来形容他希望结识的姑娘。”方南山一脸黑线,她念诗经时,还以为她文学功底深厚呢。

    “丁香不是姑娘的名字?我记错了?”小岛面色凝重,眉头拢成一团,看上去反省得很认真,不料转头就来一句,“我记性这么好,很少出错的。”

    方南山哭笑不得,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一阵“咯啦啦”孩童笑声,紧接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卡通狮子脸突然连冲带撞从小岛左手边一家饴糖铺冲出直直撞向老街中央,店铺门口刚好是一方下坡,虽不算陡峭,但对于学步儿童而言,却也十分危险。而那只学步车显然已失控,眼见整个学步车就要翻滚坡,方南山急忙大步探身向前,双手紧抓住学步车两侧,试图将其卡住,然而学步车惯性太大,斜坡上又贴满光滑瓷砖,方南山没站稳,趔趄两步,差点儿连人带车整个儿往后栽去,幸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抱起车中孩童侧身向坡旁楼梯站去,只听“哗啦”一声,学步车翻倒在地,傻狮子摔掉一颗大门牙。

    两人惊魂未定相互对视一眼,不由感叹所幸无事,方南山手中被高高举起的孩童居然发出咯咯阵笑,那副憨憨的表情简直和地上摔瘫了的咧嘴狮子一模一样。

    孩子母亲闻声赶来连声致谢,方南山将孩子安全地还给母亲后全然不顾母亲的热情感谢诚挚邀请,拉过小岛就要走。

    “你很没人情味哦!”小岛埋怨。

    “我吗?”方南山不解。

    “人家说了至少十个谢谢,还拉着你的手热情地喊你进去喝茶吃麦芽糖,而你呢?”

    “我说了不用谢,”方南山脸上大写无辜二字,“况且我没帮上多大忙,我们还得赶去买月饼。”

    “不——用——谢,”小岛捏着嗓子学方南山说话,“我家电饭煲说话的声音都比你有温度。”

    方南山横一眼小岛,“我还能比电饭煲更烫?”

    小岛伸手笑道,“我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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