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又死了一个,且看守的狱卒又疯了。圣上立即下令,要求三日之内必须彻查此事,由林霄着手督查。

    出乎意料的是,二皇子当庭便站出来,把孙公公入狱和半夜接受审讯的情况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又说他走前,吩咐了用刑者只需撬开孙公公的嘴,并未想过令其身死,这点有人作证。他猜测孙公公之死,应是用刑者用力过猛之因导致。至于狱卒,或许是因为短期内连死两人,所以才变得不正常。

    林霄看自己这外甥又不合时宜站出来,心中焦急。别的人出了事从来都是往外摘,还有像他一般自己往火坑里跳的?

    林霄假装清了清嗓子。

    叶煦就像没听见一般,锦袍一撩,便跪在地上,请求圣上查清此事。

    林霄气得胡子都炸开来。

    王家一派,乐得在旁看戏。

    而太子面无表情,仿佛眼前一切与他无关。

    圣上端坐在高处,对下面人的动作看得明白。他问候了林霄的身体状况,然后询问太子如何看待此事。

    “回禀父皇,儿臣认为,应当按照律法办事。既是二弟无心之失,那这督查之人,便不能是安阳侯。”太子眉眼未动,作恭敬状,“儿臣倒有个提议。不如将案子交由刑部,安阳侯从旁监督,也好早日还二弟一个清白。”

    太子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说明了人是因二皇子而死,但又并非只因二皇子而死,是底下人办事不力所致。

    况且,刑部尚书乃天子纯臣,太子提议将案子移交刑部,由林霄监督,是为了查清真相的同时顾全皇室体面。万一真查出了什么,也好隐瞒;若查不出什么,也是因为隐瞒,可谓一箭三雕。

    圣上听完,颇为满意,当即便准了太子的请求。

    得圣上发话,林霄再恨铁不成钢,也无可奈何。瞧瞧太子,再瞧瞧他那侄子!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还怎么去争那至尊之位!

    事已至此,他满腹牢骚,也只能照办。

    不过,此事看似前朝之事,但二皇子不管不顾那么一说,牵连了宫里许多人。首当其冲的,便是二皇子宫里的宫人。

    宫里一片血雨腥风,那些与孙公公交往甚密太监皆被拖到大牢拷打,宫女则由有经验的嬷嬷一一验身。

    不查不知道,阖宫上下,竟有如此多的非完璧之身。

    李熹微自是抵触这般行为,像是把女人当成一个随意摆弄的玩物一般。好在她大病初愈,又有二皇子作保,便免了验身。

    其余宫女,便没那么幸运了,一道圣旨,宫墙内便又多了些开败的花。

    可恨那些太监,也不过是打了五十大板,流放岭南。

    李熹微捡了一条命,她却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深宫吃人。

    像她这般反抗之人,在二皇子的羽翼下,也躲不过宫里异样的眼神。即便她有所准备,易容了一个清秀畏缩的模样,在不怀好意的打量中,也有些不自在。

    这厢,孙公公死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的确如叶煦所说。

    折子在太子手中过了一道,原封不动到了圣上手中。

    圣上浏览一遍折子,仿佛刚认识叶煦这人。虽有林霄坐镇,但刑部尚书刚正不阿,又只效忠一人,他的话自是可信,便夸道:“老二倒是个好的。”

    林霄掌着宫禁,宫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在宫外便能知晓。他捋捋胡子,他这外甥,平日里便莽撞行事惹圣上厌烦,这次倒是阴差阳错,入了圣上的眼。

    在林家的授意下,圣上对二皇子的赞扬,私下里便在官宦世家中流转开来。

    于是,有几家见风使舵的,就上了林家那条大船。

    朝中有了新的助力,二皇子在议事上接连被圣上称赞,往日的名声全然扭转。

    与二皇子春风得意不同,李熹微过得十分不如意。

    不知为何,叶煦对她格外好。不仅调她到身边掌一宫事务,夜里还约她去屋顶看星星。故而,便有人猜测她也被孙公公得了手,只不过勾引了二皇子,才留了下来。

    李熹微被流言气得头疼,向叶煦告了两天假。

    叶煦了解了事情始末,为此还特地去求了王皇后。

    有王皇后干预,再没人敢在面上说起此事,都在暗里嘲笑。

    李熹微轻松不少,虽说宫人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本心,但只要不当着她说,她权当耳旁风。

    奇怪的是,孙公公风波开始到结束的很长一段时日,许知行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未出现在李熹微眼前。

    二皇子日日留李熹微在寝殿值守,除了宽慰李熹微,让她不要在意别人嚼舌根,便是诉说自己年少时的遭遇。

    相处久了,两人也对彼此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叶煦发现李熹微言语不便,又不会识字。当然,是她装的。

    李熹微发现叶煦脑子轴,虽好心但常常办坏事。

    或许是李熹微看起来人畜无害,这夜,叶煦多饮了几杯,便同她讲不小心看见林贤妃去世一事。

    “那晚,我被梦魇缠绕,惊醒后,便想去找母妃求得宽慰。就在去的路上,遇到了偷偷跑出来的母妃。我本想叫住母妃,却发现她进了孝仪皇后的灵堂。我那时小,不知道母妃要干嘛,隐隐约约听得一句‘他是魔鬼,早晚会下地狱!’。再进去,母妃就已经没了生息!”

    叶煦一边饮酒,一边泪如泉涌。

    “这句话藏在我心中多年,就连舅舅都不敢告诉!母妃那般良善之人,怎会毒害孝仪皇后!想来其中定有冤屈,只能含恨自尽!后来我就想,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好还母妃清白!”

    叶煦神色悲恸,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又道:“母妃死后,我在宫中的日子便十分难捱,送过来的饭食都是冷的,菜里没有一丝油水,整日饿着肚子;冬日没有炭火,也无御寒棉衣,便硬生生扛着寒冷。要不是皇后娘娘看我可怜,舅舅又恰好于前朝发力,可能我早化成了一滩白骨!”

    “原以为能借着林家表弟的事,逼得圣上重新查那旧事。可圣上怎么都不肯同意,直到林家表弟惨死在大牢!我便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他越说越觉悲凉,又猛灌了两壶酒,便不胜酒力,额头磕在了木桌上,昏睡过去 。

    李熹微唏嘘,没想到他贵为皇子,竟还有这般惨状。她想,或许他对孙公公下手,又如此维护她,可能是他母妃的缘故。

    林贤妃的那番话,的确让人浮想联翩。然李熹微也不敢妄加揣测,只待找个合适的机会机会,将此消息送出去。

    看叶煦醉得一塌糊涂,李熹微收拾了那些七倒八歪的酒壶,又拿了大氅替他披上。刚准备离开寝殿,便听到他喃喃低语。

    未听清叶煦说得什么,她又恐错失其他消息,便倒转回去,凑到叶煦身边仔细听。

    “玄都……玄都……”

    这不是她在宫中的名字吗?李熹微倏地起身,脚步急切出了叶煦的寝殿。

    回到居所,李熹微看见消失已久的许知行,坐在她的床上,神色严肃,像是等了她许久。

    李熹微立即掩门,吹熄了手上提着的宫灯。

    门一关,李熹微身上沾染的酒味便弥漫开来。。

    “你喝酒了?”许知行皱眉道。

    “没。”李熹微如实回答,她可是一滴未沾。

    “叶煦喝的?”许知行追问道,“醉得不省人事?”

    “嗯。”

    许知行前来,原是通知李熹微择日同他查找线索。今日恰逢叶煦醉酒,他便临时改了主意,“去换身干净衣裳,等会同我一道去探查孝仪皇后和林贤妃的旧址。”

    “今晚?”李熹微颇为惊讶,怎得如此突然?

    “作为暗卫,你只需听令,别的不要多问。”许知行语气冷漠,扔给她一个包袱。

    李熹微自找了个没趣儿。她打开包袱,发现是一套夜行衣。既然要更衣,她便冲许知行挑眉,手指画半圈,示意他转身。

    许知行睨了她一眼,看着有些不耐,但还是转过了身。

    屋内无烛火,但月明如水,李熹微穿衣的影子倒映在墙上,看得许知行有些心痒痒。

    多日未见,她又做了简单易容。换作旁人,定是要分辨一会。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然而,许知行却不太喜欢这个容貌气质,市井流气太甚。但又不得不承认,李熹微这易容之能,竿头日上。

    李熹微换好衣服,在许知行的命令下,施展身法,携他一道,夜探孝仪皇后旧宫。

    皇宫内守卫森严,绕是李熹微这般身法,也差点暴露。

    二人边走边藏,总算是找了个不易发觉的角落,翻墙而进。

    皇后旧宫从外面看起来与其他宫殿并无区别,进了内里,才发现墙皮剥落,杂草丛生。

    李熹微眼力好,还未落地就瞧见草丛有一处人为碾压的痕迹,想必是有人来过。

    许知行同样也发现了。他给了一个眼神,李熹微立即领会,带着他了无痕迹得飞到寝宫前石阶处。

    大门烧得漆黑,但门上镶嵌着碗大的金珠,象征着昔日主人十分受宠。

    门口开了一条缝,想是前人所为,倒方便了李熹微和许知行进入。

    踏进去,绕是李熹微也觉得眼前如墨一般黢黑。

    许知行本就临时起意,只能掏出一枚照白幕照明。

    照白幕虽说是夜明珠碎片叠加,到底用料好,发出盈盈光亮。

    二人这才看清寝宫的情况:窗户用木板封得严严实实,常用器具摆件早被挪走,剩下的,在李熹微眼中,跟柴火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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