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妈的监督下,明昭跳下墙,再被押去锦绣堂见沈若梅。沈若梅在,谢嘉和在,左侧还坐了一位妇女。

    明昭思索片刻,大致认出她来,她是宴会上即将出嫁的表妹的阿娘,是沈家那边的人。于名义上而言,倒也勉强谈得上是她的姨母。正中,左右皆坐人,尤其沈若梅,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像是三堂会审。

    萧彻由谢鸿“审”,明昭却知,那绝不会是审问。萧彻的身份大着呢,轮也轮不到谢鸿来管教,况且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能审出个什么名堂呢。

    “昭丫头,你且说一说,这是在做什么?”

    “出府。”明昭站得直,气也壮。

    “爬墙跑出去么?”

    “夫人,您既不让我出去,我还不能寻别的法子么?”

    坐于左侧的那位妇女噗嗤一笑,明昭望过去,只见她轻晃团扇以遮面,嫌弃道:“昭丫头呀,听闻你在佛光寺修行十六年,佛经读不明白也罢,怎么也没好好磨一磨这野蛮的性子,连爬墙偷溜出府都这般理直气壮。”

    她嫣然一笑,“要我说呀,若是我家姑娘这样没规没矩,必定罚她,省得传出去丢死个人!”

    磨你个头!你当是磨驴啊?把坏脾气磨好,那叫没个性。

    “哎呀,佛经高深,我是个粗人,实在瞻仰不起,自然承不起它的教诲训养,”明昭掐了柔柔的声调,故作羞涩地捂脸,又不忘奉承回去,说得那叫一个恳切,“哪比得姨母您呢,远居佛门圣地,却仰沐佛光,没由来生了佛心,哪个都想渡一渡呢。”

    多管闲事。

    妇女气得脸色发青,沈若梅未言,谢嘉和倒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放肆!”

    明昭未等来沈若梅和张妈的训斥,反倒听见一声从身后传来的压抑的怒吼。那声音里含了太多隐而不发的怒气,由她听后,挺直的脊背没有来一颤,也许还暗含对他的惧怕。

    生气的阿爹,近在咫尺的阿爹,比想象中的更加生动,也更加面目可憎。

    她身旁刮起一阵风,倏忽间又落了,而谢鸿已至身前,垂落一片阴影。

    明昭望向谢鸿。除去回府的那一天,以及宴会的那一天,两个月来,这是她第三次见谢鸿。

    谢鸿霜发胡髯,又添沉淀下来的儒雅的书生气息,看去温和。如今那慈祥的面孔却蕴藏怒气,借那双老朽的眸全然喷射,让她莫名不敢直视。

    “明昭!你娘就是这么教你对长辈说话的么?”

    明昭心下愈发冷然,面上不惧,“不然还指望您来教我么?”

    话音刚落,现场寂静无声。谢鸿性子温和,若是生气,脸冷得像地窖里的冰,冻得人一动也不敢动,连张妈这借势而颐指气使的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沈若梅纵使爱耍脾气,然而她仍不敢挑战谢鸿的权威。作为一家主母,后院的事、管教子女的事自由她来,其余事她也是听谢鸿的,唯独明昭一事,因她占了理,所以敢以此要挟谢鸿。

    谢鸿骤然挥手,那只因用力而扭曲到变形、甚至还微微颤抖的巴掌高高扬起,眼看下一瞬就要落下来。明昭无所畏惧,反而昂首侧脸,让他更好地扇下去,似在说“打啊!”。

    这无疑是一种挑战。

    谢鸿胸膛剧烈起伏,明昭脊背挺得更直,登眸以视,像是一只全然投入战斗的公鸡,高高竖起红鸡冠。

    谢鸿用力甩下去。

    张妈瞪目,姨母怕得侧首捂脸,嘉和也不忍再看,沈若梅倒是敢看,面色却添了一丝犹豫。

    黑影袭来,明昭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闭眼,人倒是未退后半分,僵直地站着,双手不自觉紧握,用以支撑那颗对未知的危险产生怯弱的心。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对危险的东西下意识地躲避,哪怕未降临。

    没有清脆的巴掌声。

    锦绣堂内仍静悄悄。

    许久,明昭睁眸,谢鸿不知何时收了手。明昭暗自松了一口气,青筋暴起的手也松开来,后背都汗湿了,放松后只觉一阵凉气吹过,激得她想打喷嚏。

    但她强行忍住了。

    谢鸿不敢再看明昭。他自认亏欠秋容和明昭,更亏欠沈若梅,所以明昭回来后一直不敢管,只推给夫人,更不敢见人。以明昭今天的挑衅,他气急之下的确想要扇她一巴掌给个教训,让她不敬长辈,偷溜出府,竟还敢与男人私相授受。

    他承认,在得知明昭犯下这等大错时,他是后悔接明昭回来的。这样一个丢脸的女儿,只会成为别人闹笑的谈资,攀不起他谢家的门面。

    他本想问罪那个男人,让他彻底滚蛋,偏偏那男人是萧彻。

    明昭怎么会认识萧彻?因是萧彻,他管不得,见了还要请礼,敬上三分。

    萧彻说:“谢侍郎,我心悦明昭。”

    萧彻分明是在警告他,不要对明昭动手。

    “来人!把明昭关回清月阁,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谢鸿撂下这句话便走人,独留在场的人膛目结舌,还未从先前严肃的氛围中回过神来。

    高管家来请她,明昭于是折身回去。

    张妈愣神,“夫人,这私会男子一事便不管了么?”

    沈若梅良久无言。

    明昭才出锦绣堂大院,就见刘妈绿竹翘首以待。二人一见她,又见高管家领路,那跳跃的欢欣转瞬即逝,忧心浮上眼眸。

    入了西厢房,高管家下令把门关起来,又拿过钥匙锁住门,转而交给站于一旁的刘妈。高管家言,禁闭三天,这三天全由她来监督了。

    刘妈接过钥匙,目送高管家离去。绿竹这才敢问话,“刘妈,到底怎么回事啊?”

    自得知张妈领高管家及一众小厮去捕捉逃出府的明昭时,她那叫一个惊诧。她一直以为午时明昭都在午休,难不成她竟然偷溜出府么?

    她忙去找刘妈,二人不敢询问,只躲于角落里,亲眼目睹张妈押着明昭回去。到了锦绣堂,她们只敢在大门外等候,又随机抓了一名丫鬟询问,这才得知昭姑娘出府,竟还私会男人!

    堂内情况二人一无所知,只能焦灼地等,盘旋来盘旋去,后见老爷阴沉着脸疾风而入,又满面愠色出来。

    二人一见,大气不敢出,只垂头请礼,相觑无言,闹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明昭出来,见她无伤,悬着的心倒也落了下来,偏偏明昭又被禁足,这事到底如何处理呢?

    刘妈摇头,担忧的目光投向锁紧的房门。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到底也心疼这孩子的经历。

    毫发无损回来,这是让明昭些微意外的情况。她没有私会萧彻,然而在外头人看来,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谢鸿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想打她,那挥舞的力道,若是真的落下来,只怕要见血,半边脸也要肿了。

    但他终究没打,是忌讳萧彻么?

    萧彻到底同谢鸿说了什么?

    没去的那三天,明昭其实也在思量。第一天爬墙太顺利,她回来后还去明里暗里询问了后院扫洒的几名丫鬟和小厮,看她们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甚至还去问绿竹。

    第二天出门也很顺利。

    第三天她是想出门的,不过她留了个心眼。通往柴房和后院的路是同一条,只需在长廊拐角处分个西边和北边,她直接绕去西边,去了小湖,坐在凉亭下吹风,看绿叶接天。

    的确有人在跟踪她。

    第四天,她更近一步地试探,到了柴房前的一处宽敞地,那儿树少,不见长廊,空空如也,但也零星地长着那么几簇灌木丛遮身。

    明昭回首,便见一道黑影窜进灌木丛后。

    既然跟踪她,那么萧彻是否已被发现?

    第五天,她哪都没去;她在想如何彻底解决出府一事。藏是藏不住的,既然是不被允许的偷鸡摸狗的事,她倒不如借机挑明,彻底换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既然夫人想抓她的把柄,且抓去好了。

    若要达到这个目的,萧彻是个可用之人。凭借萧彻的身份,谢鸿必定不会对他动手,也许可能会客客气气地招待他;甚至看在萧彻的薄面上,不惩戒她。

    而她出府一事也抖到明面上,不再以沈若梅之言判决,谢鸿知晓,谢鸿来判,也许闹大些,老太太也知悉。

    究竟是不能出府,还是只不给她出,到时自会见分晓了。

    事情如愿闹大,后续事且看情况吧。明昭仰面倒在床上,又翻身把被子磋磨,拥入怀中,扑个满面柔软。

    这三天先休息吧。

    当天晚上,绿竹开门送饭,还递过来一本佛经。绿竹讪讪解释,“昭姑娘,老爷很生气,说关禁闭太轻,这三天里,请你把这本佛经抄写二十遍。三天后他要检查。”绿竹补充,“字要周正,不可状似鸡爪,否则重抄。”

    这一消息简直如惊雷,明知她的字形很差!

    明昭抽过书,是一卷《佛说无量寿经》。这本佛经她在佛光寺读过,只能说她不是读书人,看不懂这些深奥的文字,更读不懂其中的内涵,只觉云里雾里。

    抄书,若抄写时看得懂文字,理解其中涵义,这自有乐趣;若抄写内容看不懂,堪有催眠之功效,她只会越抄越烦躁,更何况要抄二十遍,还要抄得周正。

    看绿竹支支吾吾,明昭问:“有什么说不得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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