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旬日最后一天,明昭得以休息。一般而言,她会去百草堂,或窝在家中看书。若去百草堂,她必告知盛茵,届时与她一同学习。

    五月下旬的休沐日,六月上旬的休沐日她皆去了百草堂;而中旬的休沐日,她有要事要做——应萧彻之约。

    盛茵挑眉一笑。

    明昭同样笑,她是去办正事的。

    萧彻带她去了马场。

    她要学骑马。

    马场在长安以西的怀德坊,临近西市,又是外郭城,坊内人少,碧草青天无垠,互相接壤连片。

    一见萧彻,庄主立马奉上笑颜,好茶好点心上奉,点心又是糍糕,再想起酒楼那次见面,明昭已见怪不怪了。

    一番寒暄后,庄主言携马上来让她选,明昭道:“我可以去马圈里看吗?”

    庄主愣住,先看萧彻,见他一言不发,这才看明昭,“马圈是马的歇息处,难免腌臜些,夏天到了,味道也烈,不然还是牵上来看吧?我定叫他们选来上好的马!”

    明昭张大眼望萧彻。

    见她巴巴地望过来,萧彻无奈一笑,“随她的意吧。”

    庄主于是不再言,将到马圈时,萧彻还有事要与庄主吩咐,明昭于是先随小厮进去,跟从他的脚步去看马,再听他一一介绍马种。

    明昭满眼兴奋,看马儿咀嚼甘草,嘴巴翕动,马尾偶尔飞甩;但她还有点害怕。

    “我能摸摸他们么?”

    “当然可以。”

    明昭于是伸出手,想要触碰又不敢上前,手指微微蜷缩,顿了半空中许久,还是探了上去。

    她碰了碰耳朵。

    马儿动了下头,她立即缩回手,开颜大笑的同时仍心有余悸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马儿只是继续去嚼草。

    明昭这次有了心理准备,胆子也壮了起来。她小时候在街头见过别人家的老马,那时她小,马是会动的庞然大物,她只敢趴在门缝里望,好奇心驱使她想要上前,但无人陪伴的恐惧牢牢占了上风。

    后来回谢府,她见过更壮硕的骏马,却不能上前,毕竟刘妈拉着她,凡她所在,她是这个碰不得那个摸不得。再后来她多了自觉,即使好奇,也不会想要上手了。

    她再度碰上去,揉了揉马的耳朵,硬硬的,刺刺的,有毛在扎她。

    原来是个姑娘家,却扮了男子身;寻常家的女子可没人能受得了马圈里的马粪味的,况且还是美人。

    叶恒如是想,心念微动,低头整理衣着,手正玉冠,再压一压束好的乌发,而后手摇扇子款款上前,到了跟前站定时,右手利落一个翻转来收扇,砰然一下砸在左手掌心,吸引了女子的注意。

    见明昭回首瞧他,他自认为露出一个完美且亲切的笑容,“姑娘是在选马么?”

    明昭左顾右盼看了半天,确定男子是在同她讲话。她微微蹙眉,“我不认识你。”

    “鄙人不才,粗名叶恒,见过姑娘。”叶恒握拳颔首,随后又撑扇扇风,自认风流倜傥。

    “我姓谢。”

    “谢姑娘。”

    明昭无意应付叶恒,见他立半天不走,还在吹扇,些微味道透过风扑向她。她严肃问:“你把气往鼻孔吹,不臭么?”

    马圈养马,然而马粪味道重,夏天味道更易发酵,虽日日有人清扫,遗留的味道仍很冲,直直往鼻孔里钻。

    她近乎认真的神色,让叶恒为之一愣。待她回过神时,明昭已走远,到对面的马圈看马去了。

    失策失策。

    他把扇子别腰间,大跨步追了上去,“谢姑娘,看你在选马,在下恰好善识马,愿为姑娘出一份力。”

    “谢谢,我不需要。”

    “不会骑马?”叶恒心中一喜,虽然早已料到,不过真证实此事后,他还是难掩激动。为防止笑得太过,他以扇子抵了抵鼻尖,轻咳一声道:“不会我可以教你啊,我的马术可是数一数二的——”

    明昭还是那句话,“谢谢,我不需要。”

    “马场里头还有别的玩意儿,不骑马也是可以的。”

    “还有什么?”

    “蹴鞠会么?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蹴鞠是什么?”明昭问。

    叶恒激昂念诗的声音戛然而止,恰如燥热的身体迎面灌来一桶凉水,情绪如烟雾,瞬间飞远了,此刻的他竟觉得颇为无力。

    他声音轻轻,语调微扬,试探问:“射箭?”

    还是摇头。

    “那你会什么?”

    她微笑,一本正经道:“看你耍。”

    他怀疑这人是在嘲讽他,然而她面色如此严肃,说得也如此真诚,而且这人样貌不凡,想来恋爱美人的他哪敢呵斥,倒显得他斤斤计较,反倒给美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谁带你过来的?”

    这般好玩的性子,这般不俗的衣着,依着模样当已及笄,他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会,见了长安那么多年轻姑娘,怎么不曾见过这样的人物?

    明昭未答,昂起下巴朝他身后指去。

    他回头,发现是萧彻,立挑眉一笑,伸手摊开一个大怀抱,“哟,萧兄,好久不见——”

    “不用理他。”

    萧彻径直绕过,走至明昭身旁,“可有看上的马?”

    明昭朝前一指。

    “契丹马,形小性敦厚,能驰走与林木间。”萧彻微笑,“很适合你。”

    第二次被无视,叶恒很心碎。他转过来,鼻孔咻咻出气,却见萧彻如此和声细语、笑容满面待一姑娘,一时若有所思。他右手撑下巴,早说啊,原来是红鸾星动了。

    明昭初次骑马,还不太敢上去,她只敢摸摸马的屁股,拍一拍它结实的肌肉,硬邦邦的,绷紧得很。

    于是萧彻先一个翻身而上,待稳稳坐好后,他朝明昭伸手。

    明昭犹豫过后,把手递给他。萧彻一把拉她而上,让她稳坐身前,几乎是半埋在他的怀中,而后拉起马绳,叫她握住握紧,而后开始慢行。

    “唉唉唉……”

    初次坐在马背上,这感受无不新奇。马背之高,她视野更显得宽阔,绿草无边,紧收眼底。

    萧彻借机把明昭半拉入怀,大手覆盖住她牵绳的手,悠悠晃步,一时自得。再后来他翻身下马,让明昭自己牵绳,他则牵着马走,最后放手,让明昭自己控马。

    他则远远驻足观看。

    “萧兄,近来如何啊?”

    萧彻瞥了一眼凑上来的叶恒,眼神淡漠,“挺好的。”

    “我不好。”

    萧彻再次淡淡瞥他一眼。

    叶恒算是瞧出来了,那一眼中皆是“与我何干”的冷漠。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且不作计较,人尚在,还能听,他定要说。

    “我娘要给我议亲了。”

    “收收心挺好的。”

    “我不是什么花花公子!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睁眼说瞎话!”叶恒再度强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喜欢和姑娘们打交道,红颜知己而已。我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他从未欺骗过任何一个姑娘的感情!

    萧彻扬唇,“哪家的姑娘?”

    “谢家长女。”

    “不满意?”

    “我娘倒是挺中意的,赞不绝口,至于我么,称不上满意或不满意,我只见过画像,又没见过真人,也不知她性情如何。只是你懂么?我有爱美之心,却无爱人之情,漂亮的姑娘总是会惹人怜爱的,关键是这爱美之心难以换成这爱人之情啊。我对她无情,娶了她又能如何呢?”

    “谢家已应下这门亲?”

    “这倒没有;估计快了。”

    “她未必愿意嫁你。”

    “不愿意更好。”

    “谢家不拒,你便娶了?”

    他没答,算是默认。他拗不过父母。

    “你呢?我们同龄,萧夫人不愁么?”

    “我在等人。”

    “你喜欢她呀,”他果然一笑,“那她可知晓你的心意?”

    萧彻只幽幽望那牵马走的孤影,他看得出来,明昭其实在躲他,一直以来皆如是。他以为经过酒楼相见后,她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实际上也的确进了一步,只是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萧彻远望明昭的背影,绿海无边,她悠悠骑马而走,难得出神。明昭的确在躲他;赏荷不应,游船不应,凡风月之事总以学医为拒,唯独骑马应。

    明昭信任她,可信任远远不够。他要信任,更想要她的心。他看得出来明昭对有不一样的心思,可她太过坚定,当下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未来也许如是。现在的她不会考虑成亲一事。

    裴瑜孝期已结束,不知何时他会再来找明昭。他想等七夕节那日诉说心思。

    连着两个休沐日去骑马,第一次接触后明昭驱散了胆怯,第二次便什么都敢了,敢骑敢摔,还有萧彻教导,倒比较简单地学会稳稳地坐在马上走。然而她也只敢骑马走,绝不敢跑草地,她的控马技术不强,绝对会摔的。

    明昭出府时会先去百草堂换男装,再随萧彻去马场;回来先去百草堂换回女装,再自个走回谢府,或萧彻送她到兴华坊的偏门,她再下车独步回去。

    她和盛茵告别,再遁入马车中,与萧彻隔车厢而坐。萧彻的马车不抓人眼,普通简单,辨不出是谁家的,且他从不下车,藏得极好,别人绝不会发现她。

    马车越走越远,拐入墙后,在某人眼中彻底不见。裴瑜久久遥望,又回头盯百草堂,想起车帘里伸出来的那支手,想起搭上去的明昭的手,再是明昭撩起车帘东张西望的好奇样,他的心更加难以平静。

    三个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永远都在错失这段守孝的时间。他只能站在此处远观,连近身都不能。

    “事情准备得如何?”

    “公子,请帖已送至谢家,谢二姑娘定然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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