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遥独自一人待在这儿,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很是无聊。大蛇也不在,他估摸着去揍阿声了。

    这蛇到底活了多少岁?从前师承何处?搞个阵法竟如此厉害。她脑袋都想穿了还没想到要怎么出去。

    “无聊啊无聊。”

    得找点乐子,不然头上要长菌子啦。百里遥走来走去,脚一踢,溅起水花,濡湿她的衣裙。

    水?水!这儿有水!那我可就不无聊了。让我想想,变个什么呢。好久没吃师尊做的蜜浮酥柰花了。

    少女伸出手,脚下的水听话的跃入掌中,一道色香味俱失的蜜浮酥柰花就这么做好了。

    “等等,这水是不是被我踩过?我真的,啊啊啊!这破地方连口吃的也没!”

    “大蛇!你给本神出来!”

    少女抬手凭空一抓,水缓缓上升,一个人身蛇尾的男子跪在她面前,眼中含泪,连连求饶。

    “不错不错,态度诚恳,本神大神有大量,原谅你啦。”少女轻拂衣袖,男人倒地,化作池水。

    百里遥再次挥手,这次的倒霉蛋是池鹤春。

    “池鹤春!别四处看,说的就是你。没出息!谁允许你死的!活着不好吗?年纪不大脑子还小!天天死死死的,你问过冥君了吗?人家要你么!”

    百里遥越说越气,转过身酝酿好后又回过头来接着骂。

    “你凭什么不让师尊救你?他不救,你不知道求他吗?你不知道来求我吗?你只要跟我说一声,‘我想活着,你帮帮我。’我不就去求师尊了吗?”

    ‘池鹤春’一言不发,只是弯眼看着她,笑颜温柔。

    “你笑什么?不知道我正生着气么?”

    ‘池鹤春’仍是笑着,百里遥气笑了。一拳将他击倒在地。

    ‘池鹤春’很是顽强,倒下后,立马又爬了起来。

    “你这人好奇怪,天大的事情摆在面前,还是平平淡淡的,你说,神界有没有像你一般的神仙?让我想想……没有,在神界看来,这世上好像没有大事。”

    “你说,冥界长什么样啊?神仙死后,也会到冥界么?”

    “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过黄龙。他死了,你应该很难过吧。你会不会想他。如果将来我死在你前面,你会不会记得我?”

    ‘池鹤春’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少女苦笑,“是啊,你不是他,你只是靠我神力维持的,一滩水。”

    ***

    顺德九年腊月十三,大雪。

    这场恶战已持续三日。升卿阻断了所有传信通道。他们不知道,堂溪旭正快马加鞭,赶来边境。

    寒风朔雪,暗灰色的云和底下战士们的尸体一样,层层交叠。天是浅浅的红,底下,则是鲜色,雪是会吸血的。

    他们剩的人,不多了。八日前的十二万,此刻,余兵不足四一。战场很广,两国的兵四散在各处。阙沙本处寒地,面对大雪,尚还经受的住。很多夫诸士兵,在见到敌人时,已被冻成冰雕。

    司空图领着六十兵,在一处密林埋伏。不久前,他接到消息,今晨,赤那派遣一支敢死队前往玉林,虽不知他是何目的,但,能让他用上敢死队,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绝不简单。

    雪还在下,司空图一众趴在地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雪,远远看去,完全发现不了这里有人。就算走近了,只要他们屏住呼吸,旁人也是很难发现的。

    藏这许久,一位年轻士兵趴麻了腿,见四下无‘人’,压着声音道:“秃百长,我们为啥要趴在这儿啊?”

    一旁的康子纠正道:“啀!都说了叫牛百长,都说了秃不好听。”

    老李叼着烟斗,轻吸一口,缓缓道:“你们两个是不是生怕阙沙蛮子发现不了咱?”

    司空图警惕的观察四周情况,提醒道:“老李头,别抽了,大雪天树冒烟,不知道的还以为撞邪了。”

    年轻士兵笑道:“老李,听见没?秃百长让你别抽了。”

    司空图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别说话!”但所有人都听清了,他们乖乖闭上嘴,因为,雪动了。

    司空图耳朵贴着地面,是马蹄声!

    老李淡淡道:“三匹,夫诸来的。”

    司空图小声问道:“可还听出什么没有?”

    老李吸了口烟,道:“马有些疲了,可能打不过,需要咱们帮忙。”

    嘶——

    打起来了!

    司空图欲起身,老李按住他,道:“别动,阙沙蛮子还藏着呢。”

    啪!前方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

    众将士有些按耐不住,欲拍十三雪,念救夫诸人。但百长还未动,他们不能走。

    声音越来大,他们仅有三人,司空图急道:“老李!”

    老李不紧不慢道:“百长,要沉得住气。”

    司空图额间沁出细密的汗,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头顶松上雪落了下来,砸在他们身上。老李放下烟斗,蛮子动了。

    前方,距他们不足一里处,忽然出现数百名阙沙士兵。他们身着铁甲,装备精良,腰间的弯刀散发着丝丝寒意。

    老李偏头低声喝道:“秃牛,上!”

    司空图一跃而起,喊道:“兄弟们,腿趴麻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年轻士兵抖掉身上的雪,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可把小爷憋坏了。”

    康子将弓箭擦净,望着远处的阙沙兵,眼神凌厉,道:“别大意,这些阙沙蛮子可厉害着呢!”

    老李冲在前面,大声喊道:“怕个毛啊?干就完了!”

    堂溪旭不是没想过,去边境的路上可能会遭遇埋伏。但他没想到,阙沙竟如此高看他。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道:“爷,前后大概八百人,巴拉够可以的!”

    身旁那个笑道:“还是八百精兵,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杀一场了!”

    长戟一勾一啄,两个阙沙兵倒地,堂溪旭眉眼间满是活气,大笑道:“哈哈,破钧好久没见过血了,今天让它高兴高兴!”

    身后那个短剑抹脖,一个反身,刺穿另一位阙沙兵的胸膛,笑道:“能被破钧送上黄泉,是他们的福气!”

    身旁那个抡的一手好锤,几乎没人能近他身,有不要命的阙沙兵主动来送死,一锤下去,五脏六腑全部连砸带搅,碎在肚子里。

    他们人数上虽不占优势,但,两个近卫是夫诸军营里层层筛选来的,可称的上是万中无一。堂溪旭甚之,夫诸百年,从未出现过如此武才。

    没过多久,阙沙便占下风。

    忽然,不知是谁喊的一句:“他脚是坡的!”

    “坡的?!”

    司空图等人面面相觑,阙沙埋伏的,是堂溪旭!

    年轻士兵怒吼一声:“他娘的!敢动咱堂溪将军!”上一回他随军平乱,狡猾的阙沙蛮子躲在暗处,射伤了将军的右腿。那箭上淬有剧毒,军医说,将军的腿难以恢复,恐怕下半辈子都要坡着了。他要为将军报仇!

    阙沙兵不要命似的冲前来,均被堂溪旭一招斩杀。狡猾的阙沙兵将堂溪旭与两位近卫分开,他们明白杀不了堂溪旭,所以,他们相互配合,欲伤堂溪旭的右腿。

    他们低估了堂溪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坡脚的堂溪旭比蛮子强。别说右腿,就算是右腿上的汗毛他们都碰不到。反倒是他们自己,破钧勾他们跟钓鱼似的,尖钩勾住下巴,从嘴里穿出,堂溪旭一个甩臂,鱼就掉进堂溪渔夫身后的装有红色液体的扁平水桶里。不到一会儿,收获颇丰。

    不管是阙沙还是夫诸,都没发现,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松树上,趴着一个人,他隐藏的很好,他比阙沙夫诸都更先到,他是升卿派来的,目的就是杀死堂溪旭,防止他到达北方战场。

    如果不是康子,今日,堂溪旭就要在同一个地儿栽倒两次。

    自古能把弓箭用好的,身体上都有个过人之处,就是听力好。康子便是如此。树上那人不知道,康子盯他好久了。他一丝未动,略微急促的呼吸却是藏不住的。

    康子眼神示意,让他们先走,他一人留在队伍最后,盯着松树上的人影,悄悄走远。其实,他也不确定上面是否有人,现场的声音太杂,呼吸声,他也只是不经意听见了一点儿。

    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那棵树上,的确有人。脚踩在厚雪上,会有声音的,那人听力不逊于他,自然听的见他的脚步声。

    康子和那人对视上,他永远无法忘记那双眼睛,极黑的瞳色,散发的寒意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刺穿。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

    吃惊归吃惊。康子的箭丝毫不慢,在那人发现康子的那一刻,康子的箭就已经代他回望了。靶心者,脑之正中。

    箭簌的一声,斜穿左眼。

    康子没趣道:“啧,射偏了。”

    阙沙兵本就落了下风,司空图等众一来,他们更是无从抵挡。残兵心照不宣,纷纷撤退。

    有几个士兵想要追上去,堂溪旭朗声道:“别追了。”遂止步。

    一个近卫认出了他,喜道:“姑。”

    另一个近卫忙唔住同撩的嘴巴,笑道:“多谢诸位相救。”

    年轻士兵连连摆手,回道:“啀!都是自家兄弟,我先前还跟着将军打过阙沙蛮子呢!”

    堂溪旭扫视一周,心中暗笑,这小子不错,数日不见,竟做上百长了!

    司空图盯着堂溪旭,咽了口唾沫,他怕堂溪旭唤他名字,假使让他们知道他就是司空图,康子和老李非得把他胖揍一顿关入天府大牢。

    堂溪旭发现了他的目光,看着他,似笑非笑。

    司空图恭恭敬敬行了礼,微笑道:“久仰堂溪将军胜名,在下无姓,叫我秃牛即可。”

    堂溪旭捧腹大笑,乐道:“好名字!好名字!”一个跨步,上前揽住肩膀,笑眯眯的看着他,盯的司空图心里发毛。

    司空图赶忙赔笑,“贱名罢了,不值得将军夸赞。”

    堂溪旭放开他,恢复了往日里严肃的面容,盯着众人道:“我在都中听闻,西境来的二十万兵被阙沙拦了?”

    司空图答道:“是的,阙沙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来,横拦在两军之间。”

    闻言,堂溪旭已然面带怒色,“不知从何处来?我记得长公主好像带了十万邬飞军吧?兵呢?兵去哪儿了?”

    司空图回答的很平静,“战死、冻死或者饿死。到现在,邬飞军仅剩两万。”

    堂溪旭笑了,司空图的话刺痛了他,冻死?饿死?这是邬飞军的结局?堂溪旭气极,咬牙道:“很好,很好!宋知声就是这么带兵的?两万,哈哈,两万!”

    见状,两个近卫急忙劝住,安慰道:“长公主没上过战场,更没带过兵,阙沙多年养精蓄锐,夫诸不敌,情有可原。”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宋知声活了这么多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吗?!”堂溪旭红了眼眶,吼道:“八万呐,这是活生生的人命!是我堂溪旭的兵!”

    众人沉默,夫诸谁人不知,皇都有支强大的军队,名为邬飞军,是大将军堂溪旭亲手带出来的护国强军。统共十二万人,个个都是从夫诸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好苗子。长公主金口一开,便向将军要了十万,十万剩两万,换作旁人,只怕是连杀了宋知声的心都有了。

    “秃牛。”

    堂溪旭忽然叫他,司空图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摔倒。

    司空图稳了身子,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堂溪旭已恢复平静,“知道西境来的兵现在在哪儿吗?”

    司空图如实回答:“知道。”

    堂溪旭跃身上马,攥紧缰绳,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带路。”

    “是!”近卫将马让给他,二人骑马消失在玉林中。

    很多年后,人们把今日玉林编成一句诗——松筠节远将军至,扶摇日近琼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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