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王府。

    大管家问道:“主子娘娘,这件事真地不要派人去禀报爷吗?”

    义王妃一面气定神闲地用茶盖子撇开茶沫儿,一边笑道:“爷是男人,男人自然就有男人该干的正经事,这些后院儿里女人的事儿就不要特意去扰他了。再说了,等爷回府了,不就知道了么,何必专程差人跑一趟?”

    大管家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追在大管家身后,问道:“爷爷,咱们不帮帮如贞格格吗?您不是说,咱们高家深受睿王爷大恩么。”

    大管家长叹了一口气,道:“哎……能怎么帮?别看你爷爷如今是这王府里的大管家,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包衣奴才。如贞格格的事儿,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帮得了的。”

    小子继续问:“那谁能帮得了呢?”

    大管家不再说话,带着孙子朝后院走去。

    侍女看着祖孙二人远去的背影,道:“主子,高管家祖孙二人不会去给王爷通风报信吧?”

    义王妃道:“我还没嫁进王府,高管家就在这里当大总管了,什么事情可以揽,什么事情不该揽,这点眼力劲儿,他还是有的。”

    侍女又问:“那到底是宫里的哪位主子要见如贞格格呢?”

    义王妃道:“引路的那个是草原王府的人,能差得动草原王府的主子不是慈宁宫的太后就是位育宫里的皇后。甭管是哪一位吧,都不是咱们义王府得罪得了的。”

    “可是,爷他……”

    “哎……”义王妃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心狠,如贞的确是个可人疼的姑娘。可她再好,也是尊咱们义王府供不下的观音菩萨。我从科尔沁嫁过来的时候,咱们爷还是亲王呢,可因为她阿玛被降成了郡王不说,因着她住在咱们府上的缘故,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咱们义王府呀。这些年,爷一直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里还时常从梦中惊醒。这些事情,谁又知道?”

    “主子。”

    义王妃眼圈儿有些发红,道:“如贞要是怨恨,就让她怨恨我吧。如果送走了她,能换来我们义王府阖家平安,这报应就报在我一个人头上好了。”

    阿图在义王府小厮的指引下,来到了位于王府西北角上的一处偏院。

    小厮殷勤道:“姑姑,这就是如贞格格的院子了。”

    阿图跟着小厮进了院子,只见一株红花绿叶、长得郁郁葱葱的合欢树下,一个着白衫子的妙龄少女正站在树下,似在看脚边池子里的金鱼儿,又似在出神。微风一吹,一池春水泛起涟漪,少女的白衫子被吹得鼓满了风,这少女好似将要随风而去似的。

    “呀!”阿图忍不住一声轻呼。

    在前边引路的小厮却是见怪不怪,道:“姑姑,那位仙气飘飘、站在池子边儿上看金鱼儿的就是如贞格格了。”

    阿图道:“这么瞧着,如贞格格的确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格格一直都像这样吗?”

    小厮道:“格格才入府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不过倒也不像现在这样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至于她这仙气么,大约两年前就开始有这么点儿意思了。”

    小厮引着阿图走到了如贞面前,先道了个好,又道:“格格,这位是宫里来的姑姑。”

    如贞缓缓抬起头来,阿图这才看清如贞的脸,算得上是第一流的美人儿。

    如贞轻声道:“姑姑好。”

    阿图道:“数年前,我曾与格格有过一面之缘。”

    如贞仔细地瞧起阿图。

    阿图笑道:“那时候,格格还是墨尔根戴青大王的掌上明珠,又刚刚被已经仙逝的母后皇太后认作义女,自然留意不到我这等卑贱微末之人。”

    如贞不疾不徐道:“姑姑可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当年的陶格斯郡主身边的人?”

    阿图惊讶道:“你认得我?”

    如贞轻轻点了一下头,道:“当年的陶格斯郡主是草原上最明艳的花儿,姑姑既是皇后身边的人,很难不被留意到。”

    阿图忽地有些气馁,眼前这女子虽是睿王遗存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亦是她唯一可以报复的对象,但这女子偏偏生得这样蕙质兰心、品性高洁。

    阿图道:“皇后娘娘想见你,请格格随我进一趟宫吧。”

    如贞随阿图朝院外走去,伺候如贞的丫头绿枝追上来,道:“格格,我替你收拾点东西带进宫吧。”

    如贞道:“有什么可带的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见绿枝一脸的不放心,如贞才耐心道:“我要去的是皇宫,首善之地,什么东西是皇宫里没有的呢?放心吧,进了宫,什么都不会缺的。”

    绿枝眼里依稀有了泪花儿,道:“那格格你保重。”

    如贞从腕子上褪下来个青绿色的玉镯,道:“这个镯子就送给你了。”

    绿枝很喜欢这个玉镯,每回擦拭它的时候,总是格外的仔细。她却把玉镯往回推,道:“格格,你不回来了吗?”

    如贞没有回答,只是把玉镯塞进绿枝手里,又朝绿枝笑了一下。

    绿枝望着那一袭渐行渐远的白衫子,手里攥着那只青玉镯,忽地哭起来。

    如贞随阿图走出了小院儿,她已经有两年不曾出过这座院子了。她时常会想,自己就像一只鸟儿,这座院子就是个锁住她的笼子。如今离了这牢笼,虽说将来安危尚未可知,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这样日复一日、毫无期盼地活着,跟一具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

    博尔齐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肃穆。

    博尔齐问道:“姐姐,你要去哪里?”

    如贞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博尔齐原是亲叔父豫通亲王的第四子,阿玛在北古口外喀喇城意外去世后,因为膝下无子,皇帝才指派博尔齐做了阿玛的养子。虽然在那之前,她也是见过博尔齐的,可和这位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堂弟关系并不亲近。阿玛的死,反而一下拉近了她和这位堂弟的关系。

    后来,睿王府被抄,所属家产人口皆籍没入官,她和博尔齐作为阿玛的子女自是首当其冲。但大约皇帝和太后还是念着旧日情分,让她和博尔齐归了义王。

    义王是博尔齐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亦是她的堂兄,又是个敦厚宽和之人,待她自然不算差。可她身后无一点依凭,活着除了为义王府招致许多不必要的关注之外,再无其他作用。王府里的下人惯会捧高踩低,虽说都称她一声格格,可她算哪门子的格格,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罪人罢了。

    博尔齐若是没有被指派给阿玛当养子,按照本朝祖制虽不能袭承叔父的爵位,但自己个儿有本事将来也是可以建立一番功业的。当年王府被抄,博尔齐虽被革去了爵位,重新归到了叔父一脉下头,但因着曾经是阿玛的养子,前途是早就断了的。

    她原以为博尔齐会因此怨恨阿玛,甚至是迁怒于她,没想到这位名义上的弟弟却与她在这座义王府里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同盟情契来。

    见如贞不说话,博尔齐转身问阿图,“不知姑姑是宫里哪位主子的人?”

    阿图未曾料想到博尔齐的真实身份,只猜他应当是已逝的豫通亲王的某一个儿子,便道:“郡王知道奴才是从宫里来的就够了。”

    博尔齐忽地像发了狂一般大笑起来,吼道:“我知道你是谁的人!”

    跟在博尔齐身边的老太监吓得够呛,忙不迭地劝道:“哎哟,我的小祖宗,您乱说什么呀?”

    “我有什么好怕的?”博尔齐看着如贞,“我和姐姐早就是没了前途的人。在这府中,也不过是混吃等死,就等着悬在头上那柄利剑什么时候掉下来。早一日,便少担惊受怕一日。”

    如贞忽地拉住了博尔齐的双手,道:“姐姐是阿玛的亲女儿,为阿玛受什么样的罪都是该的。可是你并没有受过阿玛什么恩惠,却因为阿玛的缘故,受尽了苦楚。博尔齐,姐姐代阿玛向你道谢了。”

    博尔齐抽出一只手来,反过来握住如贞的手,道:“姐姐,你这话说差了。我一出生便享尽寻常人不能享的福,这是因为我生在豫王府,我的亲阿玛是豫王爷。可是,若不是因为阿玛,豫王爷便当不了这豫王爷。所以,我一出生就受尽了阿玛的恩惠,而今为阿玛受的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贞忽地难过起来,不为自己,而是怜惜眼前这个孩子。他还这样小,便已这样聪慧懂事,却偏偏早已被断送了前途。

    如贞终是不忍再面对博尔齐那双眼睛,强行抽出自己的手,随着阿图离开。

    “姐姐,我等你回来!”

    听着博尔齐在身后大叫,如贞终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阿图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冷笑道:“格格也是个苦命人。”

    如贞道:“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说着眼眸一转,看向阿图行动略有不便的右腿,道:“姑姑在宫中,只怕也活得颇为艰难吧。”

    膝盖上的痛楚隐隐传来,阿图被如贞一语戳中了痛处,更像是被如贞看穿了心思,终是不敢再轻易和如贞说话,只默默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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