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被太后请到了慈宁宫,谈的还是册立新皇后的老话,只不过这回新皇后的人选换了个人,从阿茹娜换成了高云。

    皇帝走到慈宁宫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去朱颜阁给如贞送新年礼物的阿茹娜。两个人都颇有些尴尬,到底还是皇帝轻咳了几声来掩饰,“你近来身子可还好?”

    “多谢皇上关心,我很好。”

    皇帝又问:“这大雪天的,你要外出?”

    “去给如贞送新年礼物。”

    “哦。”皇帝讷讷应到,自那日在观象台一时情急捉住了如贞的手后,他已有两三个月不曾见过她了。

    “那我先去了。”

    阿茹娜和翠欢走出了老远,皇帝站在雪地里出了好一会神,才走进慈宁宫。

    太后和皇帝母子照例相互道了好,才旧事重提。

    太后道:“额娘已经给你找到了一位天仙似的人物,如今就住在北京城的草原王府里,你小舅舅的孙女,宝儿赤斤﹒高云。”

    皇帝却道:“即便她是位天仙,若不合儿子的心意,也是枉然。”

    太后哂笑,“科尔沁达尔罕王府里的宝贝丫头给你做皇后,委屈不了你长生。”

    皇帝问道:“咱们帝国除了科尔沁,别的地方就没有女人了么?”

    太后并不生气,只淡定道:“两族联姻是先帝爷传下来的规矩,这中宫皇后必须是草原人。”

    “可如今坐在这把龙椅上的人是儿子,不是阿玛!”皇帝冷声道。

    太后冷笑反问道:“先帝爷传下来的规矩,你不要。那先帝爷传下来的江山,你要不要?”

    皇帝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来。皇帝站在阴影里,太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皇帝声音冷淡,“那个位子,从来就不是儿子主动要来的。”话一说完,皇帝转身朝屋外走去。

    太后望着皇帝欣长而消瘦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眼角沁出一滴泪。

    如果没有继承皇位,长生原该是个性情温和的年轻人,像法保一样当个富贵安逸的闲散王爷,在山水间过着悠游快活的日子,可他到底还是被推上了那个位子,被推着走上了一条永无回头可能的孤绝之路。

    御书房。

    皇帝召了恒济进宫,自己个儿站在御案前写字,恒济坐在炕沿儿边上剥花生米吃。因重新册立皇后一事,皇帝和太后闹了不愉快,原是想和恒济谈会儿话消解一下心中郁闷,但顾及到王妃的关系,又闭口不提。不曾想,却是恒济主动提起了这桩事。

    “皇上,您心里到底想好没有?”

    “想好什么?”

    “草原王府家的两位格格,到底选谁做您的新皇后呀。”恒济道,“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现在整个京城的人可都议论着这件事,还有人设了赌局押两位格格到底谁会住进位育宫呢。”

    皇帝笑问道:“那你押了谁?”

    “我?”恒济哭笑不得,道:“嗨,瞧您说的,我早就不沾赌了。再说了,立后这样的大事岂能拿来随意儿戏。”

    “那这两位格格,你更看好哪一位?”皇帝道:“你我之间,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恒济思虑了一会,才道:“皇上既然这样说了,那恒济就斗胆了。阿茹娜格格,臣接触不多,不便置评。至于高云,前几日她来王府看她姐姐的时候,臣恰好遇见了她。”

    “哦。怎样?”

    恒济笑道:“皇上,不是臣夸自家这个小姨子,高云的确算得上是出类拔群的女子。美艳无双,机智幽默,爽利活泼,最难得的是胆识气度绝非一般闺阁女子可比。那日,我去瞧王妃和小格格,还未进到院子里,先听见了她的笑声,清脆爽利,不是娇嫩的黄莺在叫,活脱脱是一只雏凤在鸣呀。臣走进院子里一瞧,皇上,您猜猜,那丫头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皇帝亦有两分好奇,问到。

    恒济兴致勃勃地说:“漫天大雪呀,连我都冻得直打哆嗦,只有她,通身的红衣裳,像团燃着的火似的,在结了冰的秋千架子上荡秋千,荡得那叫一个高呀,我在旁边直看得心惊肉跳。”

    “难得,真是难得。”

    恒济又赞叹道:“这等胆识,的确难得。”

    皇帝道:“我是说,能让你这个崇亲王家的闯祸精都看得心惊肉跳,真是难得。你当年可是盛京里出了名的傻大胆呀。”

    “哎,皇上,瞧您说的。我是在讲我的小姨子,您怎么又扯到了我的头上。”恒济继续道:“当时我就纳闷了,这小姑娘谁呀,胆儿也忒肥了,行为也忒没章法了,王妃手底下可没这样的丫头,可瞧她那打扮又不像是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王妃这时候出来了,一叫她名字,我心里就清楚了,原来是王妃日日在臣耳边唠叨的小姨子。王妃叫她下来,她一个腾身就从秋千架子上跳了下来,稳稳的,一点儿没磕着碰着,树上的冰条子也好好儿的,一点没落,说她身轻如燕那都是谦虚了。”

    皇帝笑道:“行了,恒济,别再夸你家那个小姨子了。”

    恒济认真道:“皇上,这回太后真没哄你,高云这丫头确实难得。”

    皇帝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家这个小姨子一来,你就没有我这个从兄弟了。”

    恒济一下急了,放下茶盏,道:“我们俩什么关系?我自然是更看重皇上你呀。高云确实拔尖儿,活脱脱一个未嫁人之前的小王妃。”

    “恒济呀,你这到底是在夸你那个小姨子,还是夸王妃呢?”皇帝道,“你如果这么喜欢这个小姨子,我做主给你们俩赐婚,让她做你的侧福晋。”

    “噗!”恒济一口茶喷了出来,道:“皇上,你可别笑话我了。我的那个小姨子可是志存高远,瞧不上我头上这顶郡王的顶子。这普天之下呀,除了您,她恐怕是看不上第二个人咯。”

    恒济抹了抹嘴角边的茶沫儿,道:“皇上,咱们去如贞那里讨杯茶喝吧。”

    皇帝写字的手一抖,心字的那一点便点歪了。

    皇帝道:“怎么,我这儿的茶不好喝呀?”

    恒济道:“御茶房的茶自然是极品。可如贞不是心灵手巧么,她泡出来的茶与旁人不同,回味无穷。”恒济说着从炕沿上下来,走向皇帝,问道:“皇上,您都写什么呢?”

    皇帝随手拉过一张新的宣纸盖在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上,道:“这一篇写得不好,你就别看了。”

    恒济狐疑地看了一眼皇帝。

    恒济走后,皇帝才抽出那张被盖住的宣纸,白如春云的宣纸上两行行云流水的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只除了一个心字写差了。

    他还记得,幼年时跟着师傅学习这首词的时候,恒济正领着如贞在窗外偷偷冲他招手。围着狐狸毛领的小女儿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头上还簪着一朵带雪点子的梅花儿,朝他盈盈一笑,眼波温软。

    皇帝忽然想,下雪了,如贞又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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