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熙十年,六月,慧妃宝儿赤斤﹒高云正式被册立为皇后,在位育宫举行册封大典。这一日,恒济亦携了王妃一道入宫去观礼。

    送予高云的封后贺礼,王妃数月前便已备下了,直到此时方才拿出来,一支黄金打造的凤凰步摇,凤凰嘴巴里衔着几串珊瑚红色的珠子。

    恒济笑道:“这支金步摇,你既然早就备下了,为何那日她向你讨要时,你不拿出来。”

    王妃一双慧黠的大眼睛微微眯缝起,打量着恒济,道:“这步摇原是给她预备的封后大礼,可若是她没有进宫,不就没有再拿出的必要了吗?”

    恒济道:“她是你妹子,会不会入宫,王妃你还不清楚?”

    王妃忽然笑了,“她从小志向就高,还笑话过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还记得,有一回阿爸夸耀静妃的时候,她还负气说过,‘若当年我不是那么小,被指给皇上的人未必就是她陶格斯。’”

    恒济感叹道:“她能够入主中宫,也算是一偿宿愿了。”恒济说着,搂住王妃的肩,“走吧王妃,去迟了,你妹子只怕要不高兴咯。”

    如贞因为身份尴尬的缘故,不便前去观礼,只能待在朱颜阁里。朱颜阁虽一向不与其他宫走动,但遇上册封皇后这样的大喜事,宫人们还是心痒痒。如贞体恤下人,便放了小丫头小太监们出去看热闹,唯独绿枝不肯去,坚持留下来陪如贞。

    绿枝道:“格格,大伙儿都出去看热闹了,若是连我也出去了,岂不是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里。”

    如贞笑道:“这样千载难逢的大热闹,若不是我身份尴尬,我也是要前去看一看的。绿枝,咱们就像从前在王府里一样,你替我出去看热闹,看完了再回来告诉我,让我也乐一乐,好不好?”

    见绿枝不肯出去,如贞又道:“我呀,一直都好奇在立后大典这一天,皇上和皇后都穿些什么,皇后又会画什么样的妆。好绿枝,你就去替我瞧一瞧,好不好?”

    绿枝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朱颜阁。

    朱颜阁本不算大,但若是里面只有一个人却也未免显得冷清。如贞倚在门框上,望着院中的那株桃树出神,今年的桃花较往年谢得晚了许多,可终究是要谢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春风已远,桃花将谢,人面只恐再难相见。在这六月里,她忽然觉着有些冷,仿佛回到了度日如年的义王府。

    位育宫。

    在声势浩大的封后大典上,入宫已经一月有余的高云这才第一次见到了皇帝,她的夫君,纳音觉罗﹒长生。

    她听过许多关于皇帝的故事,小时候是无意间从阿玛和额娘口中听到,年岁渐长,却是她自己主动去打听,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直至今日,她站在这万人中央,和他比肩而立,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注定了要嫁给他纳音觉罗﹒长生。她千里迢迢从科尔沁来到北京城,就是为了当他的皇后,辅佐他。她也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过皇帝的模样,威仪无限的,独断专行的,甚至阴鸷冷厉的,她都曾预想过,却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竟然是这样的人,不似一位帝王,却像这浊世里的翩翩佳公子。即便在这样繁复琐碎的礼仪间,他亦不愠不怒,不浮不躁,仿佛是这炎炎夏日里一块冒着冷气的白玉,看得人心里也渐渐静下来。

    高云突然觉得心安,和这样的人牵手度过余生,那么即便是一辈子住在这座深宫里,也不会觉得漫长和寂寞了吧。

    朱颜阁里,如贞正独自望月发呆之际,恒济却来了。

    恒济轻轻点了一下如贞的额头,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如贞意外道:“册立皇后这么热闹的事情,你不在前面观礼,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恒济道:“你也说了,是他长生娶老婆,又不是我娶老婆。”恒济又朝如贞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哥哥我可知道你一个人在这儿,特意从前边儿带了壶酒过来找你,够意思吧?咱俩今晚不醉不归。”

    如贞心里亦奇,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她原该高兴的,可心中却隐隐不快,难得恒济又提了壶酒过来找她,便答应了。

    两个人把盏对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如贞从小便不胜酒力,两杯下肚,便已有了几分醉意,两颊红得像涂了胭脂似的。她问道:“恒济哥,你怎么看起来像有心事呀?”

    “嗯,是有心事。”

    如贞又口齿不清地问:“什么心事?”

    恒济在如贞眼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不能说。”

    如贞喝醉了,像个小孩似的追着恒济问,恒济提着酒壶满园子乱跑,就是不肯回答。未几,如贞便醉了,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恒济放下酒壶,脸上的醉意一扫而光,眼中一片清明,把如贞抱进了屋,替如贞脱下鞋袜,又妥贴地把她安置好。

    如贞躺在床上,如一朵深眠中的芍药花,恒济替她把额前那一缕刘海拨到耳后,轻声向她道了一声晚安,一如多年前一样,“晚安,妹妹。”

    位育宫,潋滟的烛光里,新皇后宝儿赤斤﹒高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娇艳无比,好像是万里高天之上的一朵云彩,美得动人心魄却又端庄高贵。

    皇帝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她的确很美,就像额娘和恒济所说,美艳无双,而她白天在册封大典上的表现也足以成为宗室女眷的典范。可皇帝却无半点喜悦,因为他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个女人。

    高云突然开口说话,带着从未有过的娇羞与忐忑,“皇上,我从前见过您。”

    “哦?”跳跃的烛光里,皇帝露出了一抹恍惚的笑意,脸颊上立时显出两个深深的梨涡。高云只觉得皇帝脸上的那两个梨涡仿佛灌满了酒一样,只一见,她的心便已经醉了。

    “嗯。”高云愈发害羞,羞得低下了头去,道:“胤熙二年的时候,您来我们科尔沁。那天在大帐子里给您定亲的时候,我也在场。”

    “是吗?”皇帝完全没有印象了。

    高云道:“那时候我还太小了,您没留意到我,可我一直都留意着您。您那时候笑起来,脸上便有酒窝了。这么多年没见着您,我一直在想,您有没有长变呢?”

    皇帝问:“有变化吗?”

    高云笑得带了几分羞涩,“您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可惜朕不记得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皇帝道。

    高云欢快地抬起头来,“我可以告诉您呀。我还可以把我小时候的画像拿给您看,这样您就知道了。珍哥应该把它收在那口黄花梨的大箱子里了,我这就去翻。”

    “改天你空了再找吧。”皇帝道,“时间不早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宗庙祭祖,早点睡吧。”

    “嗯。”高云心中忽地有些气恼,自己方才表现得有些孩子气了,她是一国之母,一言一行都该庄重谨慎,再不可如此小家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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