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8年,宋挽歌家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宋挽歌哥哥宋礼成考上省重点大学——清城大学,全村皆欢喜。

    第二,宋挽歌相继考上省重点中学——清城一中,一人欢喜全家愁。

    第三,爸爸妈妈在城里找到都不错的工作,所以08年这个暑假不能有时间回村里。

    这三件事加起来,对年仅17岁的宋挽歌来说,这三件事值得她多跑一公里去草更多的地方让小羊饱餐一顿,也值得她花一上午时间浪费在阅览室里看书不下田里干活来庆祝。

    可是她却在厕所偶然听见奶奶和爷爷为了她们兄妹俩的学费为难,而宋礼成提出不上大学,出去干活供小妹上学这样的话。

    宋挽歌忽然觉得,什么事情都凑到一块其实也挺不好的。

    在厕所里蹲了很久,蹲到腿麻了,蹲到蚂蚁搬了一趟又一趟家。

    宋挽歌做出了一个她17岁最伟大的决定。

    她可以放弃清一。

    村里其实有一个中学,学费低,最重要的是离家里近,宋挽歌也不需要住宿,这样不管学习还是生活费用都减轻了一大笔。

    她偷偷喊来了奶奶,跟奶奶说自己可以转回镇上上学。

    奶奶也知这对她并不公平,但她深知,家里必须得有个年轻劳动力在。

    爷爷腿脚不便多年根本下不了田,平日里都是奶奶带着宋挽歌下田,而现在奶奶的骨质疏松越来越严重,甚至因为水里泡久了骨头常常会痛。

    那天下午,宋挽歌从奶奶卧室走出来。

    夕阳半垂着,像将烬未烬的蜡烛。

    她得去放羊了。

    一如平常,她利索地解开毛绳,驱赶着小羊往山坡上去。

    特殊的是,这天她越走越远,不知不觉竟然翻过了山去了对面。

    其实山对面就是村口,并没有什么新奇的,翻过了山还是一座山。

    只不过,刚刚前一座山看着已经落下去的太阳,翻过山背面,她又“爬”起来了。

    金黄的阳光安静地在一人一羊身上流淌着,小羊激动地四处窜,女孩沉闷地坐着,脸上的光被照得亮晶晶的。

    偶然回眸,她发现村口不合时宜地停了辆车。

    那是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车。

    宋挽歌不认得牌子,却在周遭议论声中也知道了那辆车有多豪。

    在晚霞里,车上走下来个人。

    因地势优势,宋挽歌看见他穿着简单却正式的白衬衣,颌角锋利流畅,个子高挑板正。

    少年走在前面,金色的阳光眷顾他那张漂亮的脸庞,照得整个人像镀了金似得发亮。

    他后面还跟着个替他拎行李的管家,个子没他高,身材结实,两人站一起颇有皇族气质。

    宋挽歌左手牵着白山羊,只站在山坡上默默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直到少年忽然抬头不深不浅地看了她一眼,宋挽歌才发现他的眼眸是金棕色的。

    具体来说,是书里读到的琥珀色。

    往回走,听见有人说起那个男生,

    “你知道不?国誉集团大少爷来咱村里了,是不是要收购咱村里那中学啊?”

    “那说不定呢,人家里开教育集团的,说不定多巴结巴结你家孩子也能上城里念书。”

    能去城里念书?

    宋挽歌只听到这里就走开了。

    她叹了口气,如果上天能送她去城里念书,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接近6点,太阳几乎落山。

    天色也暗了,宋挽歌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出去太远了,急忙往家里赶。

    山路曲折,没有路灯,但和奶奶走就不会怕。

    奶奶知道每一条路的方向和走向,尽管看不清路,就凭借脚感能认得。

    但今天是她一个人走。

    风潇潇,吹动草叶。

    小羊看不清路,不可控制地四处探头咬路边灌木丛。

    “别吃”宋挽歌往羊背上打了一巴掌。

    羊叫了声,宋挽歌才发现不是羊吃草发出的沙沙声。

    “嘶-”

    她紧张地背后挺直,四处张望一圈,终于才听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谁?”

    她拧紧了缰绳,羊驼跟着紧张,脚掌紧抓泥土,一人一羊步伐渐慢。

    忽然,一束光线突破层层树叶,直刺宋挽歌眼睛。

    看不清那一瞬间,她松开了紧握缰绳的手。

    “诶!”等宋挽歌看清对方,一羊追着一人已经消失不见。

    而少年没见过羔羊,转身就跑。

    “你别跑,它不会伤害你的!”

    宋挽歌朝男生喊,他似乎没听见。

    而宋挽歌追在山坡上看见少年仓皇逃跑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不禁放声笑了出来。

    直到少年失足滚落山坡。

    宋挽歌急忙飞奔下去,宋挽歌腿没人家长倒是因地形熟悉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赶到他身边。

    男生满身是泥土,再价格不菲的衬衣外套也被灌木丛勾破了个大洞。

    “喂,你跑什么,我说了它不会伤害人的。”

    听见声音,男生忽然抬头,那双琥珀眼果然声得漂亮,眼眸深邃,连头上的杂草都跟着漂亮了许多。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宋挽歌却在少年脱下破洞外套时看见了他手掌心在渗血,鬼使神差地,她蹲下来捏住男生的手腕。

    他却像触碰反弹,立马甩开了宋挽歌的手。

    力气之大,宋挽歌连着退后好几步才站稳。

    他愣了半分,似觉抱歉,往宋挽歌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你手破了在流血。”

    宋挽歌指了指他的右手,又因为刚才的剧烈摆动不停往外渗。

    少年双唇紧闭不说话,手电筒被丢在草丛里,风吹过一闪一闪发着光。

    “你等我一下。”

    宋挽歌忽然拔腿跑开。

    没一会儿,她回来了。

    她的手里还紧握着几片草,叶片为倒卵形,边缘带有锯齿。

    之前在田里磕了碰了,奶奶都拿这种草叶揉碎成汁,敷在伤口上冰凉凉的,一会儿就不痛了。

    宋挽歌蹲在时忆面前,把叶片在手掌心揉搓出汁,直到散发出浓浓的草香味。

    “手”

    宋挽歌扬了扬下巴,见男生没反应又抓起他的手腕。

    不过这次更加小心翼翼,纤细的手指捏起男生的手腕,宋挽歌几乎摸到了他的脉搏。

    一声一声都很真实。

    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错觉地加快还是他的心跳,两人相触碰的寸寸肌肤温热地要长出草来。

    宋挽歌只顾着抹药,抬头才发现男生的目光。

    她蹲着姿势比他略高一截,男生的目光微微向上,眼角微垂,眼里晶莹剔透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你...唉对不起啊,你别哭啊。”

    宋挽歌以为他要哭了,急忙安慰。

    说话间,宋挽歌注意到时忆偏移的目光,这才发现她还紧紧抓着人手腕没松开。

    意识到这点,宋挽歌立马松开手,往后撤了几步。

    他轻轻一撑便站起来,站起来后立马比宋挽歌高出半个头,宋挽歌第一次觉得有些紧张。

    除了紧张之外,还有激动。

    像是等待一个气球爆炸般心惊胆战。

    她看着他,嘴角微扬起。

    “你笑什么?”

    “你紧张什么?”他开口,少年嗓音清润带点沙哑,在夜色里和他的人一样让人心里抓痒。

    脑袋一热,宋挽歌听见自己说,“这样吧,作为赔偿,你想要什么?”

    见男生盯着自己目光上下打量,宋挽歌忽然慌了,连嗓音都捏细了半分,

    “不行啊!我跟你讲,我不卖身的啊。”

    宋挽歌下意识双手拽紧了两侧的裙摆。

    接着,身旁起了风。

    视线内,草丛里的手电筒被捡起来,少年清楚地低笑听得一清二楚。

    他定定地看着她,问道,

    “你叫什么?”

    “宋挽歌。”

    “宋挽歌,知道了。”

    男生低声重复了一遍名字,手电筒在手里把玩。

    忽然,手电筒被塞到宋挽歌手里。

    她有点不着头脑,可男生已经掠过她。

    “快回家吧。”

    他说。

    宋挽歌看了眼手上的手电筒,忽然转身朝着男生的背影问,

    “诶!你叫什么?”

    男生没听见。

    -

    时忆其实听见了,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告诉她之后,会不会明天人们谈论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他不仅仅是国誉集团大少爷,还是送手电筒的大好人。

    当被贴上标签之后,不管做什么人们都会自动美化它,如此他宁愿他们说他只是个怕羊的胆小鬼。

    吧嗒一声,门锁开了。

    灯随即亮了起来。

    “你去哪了?”

    时忆吓得一跳。

    “林叔”

    林叔是他家的管家,时国誉特地派来管着时忆的。

    只见林叔往床上一坐,上半身挺直,顶灯照得棱角分明的脸刻骨嶙峋。

    “我去附近转转。”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呐我大少爷,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啊?”

    时国誉考虑地过于周到,就算把少爷送到山区反思也让手下找了个干净的好住处。

    还是双人间。

    他开个门放个屁都有人知道。

    但他不后悔。

    这里天大地大,总比家里好。

    再者,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我错了,林叔。下次不会了。”

    时忆主动认错,语气软了几分。

    “行了,下次注意。”

    大少爷哪管管家生不生气,直接往里走。

    倒是林叔追上来,在他耳边一直说话,

    “小时,你爸说了,这次让你来山区不是让你来这边玩的,好好反思下错的地方。”

    这些话时忆听得千回百回,倒着都能背下来。

    大少爷被逼得躲进卫生间。

    “行了,我也不多说。做了饭在客厅,明早我会准时叫你去上课。”

    “知道了。”

    时忆只应着,冷水冲过手掌心的伤口,微微发辣发疼。

    这算什么,于女士亲自拿碎花瓶割自己脚底板那得有多痛呢?

    可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痛苦,相反,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笑。

    像疯了一样。

    伤口附近被草药染上浅绿色,细闻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脑袋里自然回想起女孩紧张地揪着裙子问他,“你想要什么”的模样。

    “太蠢了吧”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笑了吗?

    少爷把嘴角刻意压下来。

    不,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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