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男子神思清明,他发现自己瘦削的下巴正抵在一个柔软的肩头。

    定睛一看,眼前人的发丝有些凌乱,垂散在小巧的耳朵上。

    肤如凝脂的脸上那精致的五官平静、服帖,透着一抹柔和与温暖。

    呼吸绵绵中,浓密的睫毛如夏蝉薄翼般若有似无地微微颤动,在人心头上轻轻刮动,仿佛能给人酸痒难耐的错觉。

    他的身上有一股青竹幽香,很淡很淡,若非这样近的距离,恐怕他也不能轻易嗅得。

    正如方才梦中的芬芳一般,若有似无,虚无缥缈,却让人欲罢不能。

    这人看起来雌雄难辨,像个未长开的小少年,但他记得,昨夜救下自己的是个女子。

    莫不是晋国派来的美人奸细?

    思及此,他眸光一暗,环抱着人/体靠枕的长臂用力一抽,拉开了两人暧昧的距离。

    “哎哟——”

    可怜的甄伏睡梦中被一股蛮力猝然推向一旁,腰间猛然磕碰到穴壁内一块凸起的石块处,疼得龇牙咧嘴,神思霎时清明。

    回过神的她猛然转头瞪向力道来处。

    男子已经肃然端立在一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眼中的防备没有退去,甚至还刻意添了几分厌恶,正冷冷地看着甄伏,薄唇紧抿,如一头警觉的恶虎。

    见这阵势,甄伏忽有些害怕。

    先不论她是见过后汉先帝以及现帝那般王权在握的威严男子,更别说她也曾在周游神州大地时见过不少杀伐甚多的凶猛沙场悍将。

    但她真的不曾见识这样威严强势、冰冷暴戾,让人望而生畏的阴冷男子,让人不寒而栗。

    甄伏心下的慌乱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外祖父常教导于她:

    出门在外若遇艰难险阻,莫要自乱阵脚,祸福相依,看似危险的也许最是安全,若真是不可回避的险象,还可试着靠着装疯卖傻蒙混过关就是了。

    她定了定心神,敛起薄怒,压下惊慌,只瞥过男子已经恢复了精气神的面色,知他身体已然恢复,便不多言。

    只起身镇定自若地开始整理因睡了一夜而有些凌乱的衣衫,还把男子丢在一旁的直裾外袍慢条斯理地披在了身上。

    待甄伏有条不紊、毫不心虚地把脖颈处的高领纽扣系好,绑好腰带,再重新束发,戴上了帽冠,掩去了所有可以辨明性别的身体特征后。

    她终于抬头对上了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冷眼,操着一口纯正的越国口音说道:

    “你的外袍应该烘干了。”

    在濮国与晋国交战的一线——大弩山,最安全的便是来自没有参战的越国百姓,这样的伪装对于甄伏来说更为安全。

    她指了指挂在木架上的外袍,又扫了一眼男子身上单薄的中衣,说道:“虽然褴褛,也总比衣不蔽体强。”

    男子依旧动作,一双凤眼直勾勾地审视着甄伏,仿佛要将她洞穿、看透。

    甄伏不耐,只觉汗毛直竖,盼着快些分离,再不相见。

    于是,没等男子有所回应,她便端起一副江湖侠客的架子,挺直腰杆,扬起下巴,与眼前人对视,豪迈地说道:

    “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江湖规矩,我们扯平了,后会无期。”

    语罢,她便快速提脚,往洞穴外走去。

    可仓皇而逃的步伐还没到穴口,外头便传来一道整齐的步伐声,还有一道洪亮沉稳的声音:

    “去,给我搜。”

    那是地道的濮国口音。

    为什么会有濮军?

    甄伏脸色一白,脚步一顿,快速转过身,急急忙忙又返回洞穴中。

    即便迎上男子冷厉的目光,她也恍若未觉,只一把扯住男子的手臂作势往洞穴深处的草堆带,一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

    “是濮军,你快躲起来。”

    男子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不因甄伏的力道有丝毫挪动。

    甄伏着急侧头看向男子,见他面不改色,只古怪地扫了一眼甄伏急得发红的眼眶,视线最后定在那双紧握他手臂的纤纤素手上,身体依旧纹丝不动。

    不过是两人僵持的几息,洞穴外的十几人已经冲进了洞穴内。

    那洪亮的声音再次从甄伏身后传来,只是再不如前一次的那样冷沉压抑,而是变得激动欣喜,急切地喊了声:

    “主公!”

    主公?

    甄伏犹如五雷轰顶。

    这声“主公”自然不会是唤的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唤这男子?

    她错愕地盯着男子依旧冰冷的面容,几息,才似木头般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身后来人。

    那是一个身穿濮国将军铠甲的首领,他带着十来个濮军装扮的武士。

    所以,能被他们称之为主公的,不是当今的濮国国君曹显,还能是谁?

    现如今,除据守巴蜀粮仓的后汉王室,便以东方的濮国、西方的雍国以及南方的越国为大诸侯国,其次是将中原腹地分割为三大块的赵国、魏国、晋国。

    而大诸侯国中,比起据守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土地、子民的雍国和越国,后起之秀濮国发展的势头最为迅猛。

    先濮国国君曾多次亲自挂帅击退匈奴这支最强大的外族军队,培养了守护神州安宁的曹家军,贵有神州定海神针的封号。

    但战神也有陨落之时,先濮国国君在一次与原燕国共同击杀匈奴骑兵的战役时,因战术失利、援兵未至,永远地沉睡在了原燕国的大地上。

    在所有人都以为濮国将一蹶不振时,现濮国国君曹显在十八岁时力排众议,登上了君王宝座,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铁血君王,四海之内无人不对他闻风丧胆。

    他为坐王位,弑王叔杀王弟,又逼死了生母,无人不说他残忍暴戾。

    他在位期间,攻下神州最北的诸侯国燕国,接纳了腹地中山国的归顺,甚至侵吞了匈奴国十座城池,威逼匈奴国向濮国朝贡,令濮国成为最为强盛的诸侯国。

    曹显的威望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这位杀戮成性、野心勃勃的濮国国君又将利刃伸向了位于中原腹地的晋国。

    如今,濮国国君以及他麾下的大将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出没于大弩山这座位于晋国境内的神山,那便说明,晋国已是濮国的囊中之物了。

    这样的认知让甄伏的心中一滞,千头万绪涌来,她的第一念头便是:先保命!

    她赶忙脱开攥着曹显的手,战战兢兢地退至一丈外,仿佛腿软般砰地跪下,又抖抖搜搜地俯首在地,颤颤巍巍地道:

    “草民,草民拜见主公,草民乃越国普通良民,不过上大弩山寻药偶遇了主公,多有冒犯,草民惶恐,还请主公宽恕。”

    大弩山山脉自北向南贯穿于晋国腹地,南边有通往越国的山口,这样说,可信度应当是比较高的。

    然曹显似乎对她的示弱不甚满意,居高临下,眯着的凤眸冷冷地昵着她。

    良久,甄伏才听他冷哼了一声后,抬脚要往洞穴外走去,还撂下了几个冰冷的字:

    “此人形迹可疑,先带回去。”

    形迹可疑?

    甄伏脑中翁地一响:

    坊间传闻,濮军每攻下一座城,都要屠尽城中百姓,为的是排除异己,这残暴的该不会把她当成细作处置吧?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有找到父亲呢!

    思及此,她猛地伸臂一把紧紧抱住曹显的乌皮靴,仰面含着哭腔哀号道:

    “主公,草民只是普通良民,救过您的性命,您的毒也是我解的,您不能杀我,不能以怨报德呀!”

    曹显脚步一顿,侧过头,眼中含着不耐,“放开。”

    甄伏哪里肯松手,只不住地哀求,眼睛里也染上了湿气。

    大约是看着甄伏哭得可怜,残暴的濮国主公竟然扯了扯嘴角,像是微微一笑。

    他不疾不徐,蹲下身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甄伏的下巴,似笑非笑道:

    “普通良民?这天底下哪个普通良民能认得菱红之毒,还有越国的百回丹,能替本王解毒?”

    曹显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千斤巨雷,打在甄伏的心头。

    他怎么知道是菱红之毒,怎么知道我用的是百回丹?莫非他昨夜一直清醒着?

    甄伏看着曹显阴森森的笑意,一时无语凝噎,只怪自己过分大意,立即在脑袋中飞速寻找脱身之法。

    然作为濮国主公,曹显阅逃兵无数,只一眼便知甄伏心中盘算。

    他没有理会甄伏的错愕,毫不留情地收回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她环住他小腿的手臂。

    随即起身接过那将军模样的人递来的披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洞穴。

    那位将军见状,也不敢再耽搁,当即下令让人士兵将还在怔愣中的甄伏架起来。

    “我是你们主公的救命恩人,你们敢动我?”甄伏见曹显那处讨不到好,但还是得把气势拿出来,莫让自己吃了亏去。

    一众士兵见状,登时也都不敢上手,面面相觑后看向将军。

    那将军跟吃了憋一样,望了望已经出了洞穴的曹显,思索再三,才朝甄伏走来,礼貌地拱了拱手:

    “小兄弟,不管如何,您还需得与我们走一趟,待查实你真是越国良民,主公必会派人将你安全送回越国。”

    说罢,他便使了个眼色,周遭的士兵当即作势一拥而上。

    甄伏见已逃不掉,便不做挣扎,快速抬手拦下众人的动作,图个少被虐待。

    随后,她将手交叉于后,迈开四方步,淡定地循着曹显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

    “我自己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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