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余晖落在崖边小道上,将绿植枝叶上的露珠照得莹莹发亮。

    暖光镀在还不太相熟的年轻男女脸上,透着一种既疏离又小心翼翼的亲近。

    “炭毒那事,多谢主公出手相救。”伏在曹显肩头上的甄伏看着他的耳后根,先开口打破沉默。

    除了脚步与地面枝叶摩挲的枝叶,再无其他,周遭一片安静。

    没得到曹显的回应,她又补了一句:“是草民一时糊涂,冒犯了主公,还望主公见谅。”

    还是沉默。

    甄伏心中略有忐忑,不知曹显是否对她有怨气,遂将头别开,看向别处。

    “为什么不离开?”

    好半晌,曹显清冷的声音才传来。

    甄伏登时把头扭回来,思索一会儿,才回他:

    “临离开时,看见了小鱼儿,他要送你紫枯草,我便意外得知了紫斑毒一事,所以想留下来帮忙。”

    “就不怕造七级浮屠的泥菩萨再次搁浅?”

    甄伏心想曹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竟还要用她救他那夜说的话揶揄于她。

    她便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若不是泥菩萨自甘搁浅,有些人怕是早去地底下拜见阎爷爷了。”

    “我若去黄泉,必拉你同路。”曹显脱口而出,唇角也不自觉上翘,仿佛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悠闲圣地。

    那一夜,若不是他把毒蛇与贼人一并杀死,那么她便同他绑死在黄泉路上了。

    甄伏“切”了一声,“我可还不想死。”

    “不想死,为何不趁早回你的越国?”曹显似乎对于甄伏留下的原因很关注,三句不离这问题。

    他提及“越国”二字时,还刻意提高了音量,意有所指。

    甄伏狐疑地看向他的侧脸,忖度了一息,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自来知恩图报,这次帮你便算两清了,况且,松阳城百姓何其无辜。”

    “两清?曹显皱了皱眉,似喃喃自语,随即问道:“今日这一次呢?”

    甄伏闻言,不由腹诽:前几日便觉他不是大度之人,今日他便露出厚颜嘴脸,这么堂而皇之的挟恩图报?

    她思量片刻,回他:“我可助你彻底拿下大弩山,侵吞晋国,但我有一条件。”

    话音甫落,身前的曹显蓦地停住脚步,扬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气势恢宏,藐视天地,睥睨万物。

    甄伏有一瞬的闪神。

    不得不说,若能绕开这位威震四方的濮国主公锐利的锋芒,直击他的容颜,会发觉他简直漂亮得天地难容。

    精致的眉眼间总凝着与青年不符的淡淡愁绪,蹙起眉时又会显出常居高位的英气。

    如今这般眉目舒展时,凤眸流转间,又如春日的阳光,风光无双,摄人心魄。

    即便常年行军打仗,他的皮肤仍然细腻,恰到好处的高挺鼻梁和微薄的唇性/感且诱人。

    他只微微一扯嘴角,便似要勾人心,寻常娘子怕是绝对抵挡不了的。

    假若这人换上轻纱薄缕,再配上这张脸,往烟花地一站,怕是花魁姐姐都要让位。

    甄伏心中啧啧称叹,沉浸在遐想中,浑然不觉曹显已收住大笑,冷厉地看着她:

    “晋国余寇本已是我囊中之物,拿下也不过时日问题,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回过神的甄伏暗骂自己不该被美色所惑,误了正事。

    她迅速正了正脸色,说道:“我知主公英武非凡,然濮军盘踞于大弩山脚多时,迟迟未能上山,想来不仅仅是因为紫斑毒之患。”

    “听闻这几日,主公是去了大弩山北侧的柳阳城,我猜你在东侧无法突破,便想走水路直指西北侧的晋国王陵,是也不是?”

    曹显没有回话,但双眉挑起,看着甄伏的眼神又凌厉了几分。

    甄伏知她的博弈起了效果,便又继续道:

    “柳阳湖水深千尺,即便你濮国水师战无不胜,在不熟悉地况时,要跨越大湖从登上大弩山,你少不得要做好牺牲小半数濮军的准备。”

    “若是借东侧山路合力围剿,胜算确实更大。”甄伏轻笑了一声,“然就算是山路地况,你濮军也无从掌握,若强行而攻,恐怕多数将士走不出这山中诡阵,终会被活活困死在这座山上。”

    他濮国主公都为了上山寻路险些丢了性命,若非那夜被她偶遇相救,如今这大弩山的天色必定不会这么清朗。

    “而我有完整的大弩山地形图。”

    甄伏终于亮出底牌,目光灼灼地与曹显对视,她认为,她已经分析得十分透彻,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他偏偏嗤之以鼻:“我不用来路不明的东西。”

    甄伏闻言,眼珠子一转,在曹显看不见的地方,又白了他一眼:我看起来有这么不可信吗?

    一息,她又凑近他的侧脸,认真说道:

    “你若对我有猜疑,只需命斥候巡着图纸一一探索晋国人布下的阵法便可,总比你们冒着失去一个又一个将士性命的风险强。”

    她说得极快,气息便噼噼啪啪地打在曹显的耳垂处,他明显地身子一僵,耳根微微发热,不由别过头,紧了紧托着甄伏的手,稳住两人的身形。

    甄伏却以为他是被她的话打动,不由又往前探了探脑袋,尽力凑到他的面前,想要与他对视说话。

    此时,曹显恰重新侧过脸来要看她。

    没有一丝防备,四片唇瓣一擦而过,冰凉霎时变得火热。

    时间仿佛静止,风也凝固。

    甄伏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脸上也登时涌上一股火辣辣地疼。

    她猛地别过头,缩回曹显宽阔的后背,不敢再看他开始发暗的眼神。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而曹显看着眼前人粉红的脖颈往后一退,只余一个乌黑的发顶,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重又往前继续赶路。

    良久,他略有沙哑的声音自前面悠悠传来:“你的条件是什么。”

    甄伏一惊,没曾想还有戏,登时又来了劲头,挪了挪身子,又蹭上曹显肩头,说道:

    “不可对余寇赶尽杀绝,只需将他们围困,收作俘虏,若不滥杀投降之人。”

    “为何?他们不该斩杀?”

    “或许,其中也有无辜之人呢?”甄伏急切说道。

    如若她将大弩山的地形图献出,用兵之法,必是以火攻围堵最快,但如此一来,所有余寇会被活活烧死。

    但晋国余寇之中,或许有她要寻之人。

    她又补充道:“濮军是血肉百姓组成,晋军又何尝不是?他们为晋国王室卖命,有罪的却不是他们,你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她见曹显默不作声,又继续道:“你能优待松阳城百姓,却不能多施舍一分怜爱?”

    “你来大弩山,到底是为何事?”

    忽地,曹显冷不丁的声音传来,却不是回答甄伏的问题。

    她蓦地顿住,眼神闪烁,又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就,就寻亲。”

    “什么亲?”

    她思索再三,便道:“早年我与父亲走散,友人说他或许来了中原,我琢磨他无亲无故,怕是投了军,所以,所以......”

    “所以,你以为他投了晋军?”曹显冷笑,“如若你先遇到的是晋军,没有落在我手里,是不是要带着余寇打我?”

    “我发誓,绝没有!”

    甄伏一听,急得松开了箍住曹显脖子的手,做对天发誓状,身子往后一倾,幸得曹显身手敏捷,才将她堪堪护住。

    “别晃来晃去!”曹显又是一声厉喝。

    甄伏瞥了瞥嘴,又箍紧了身前人的脖子,委屈巴巴道:“我自不会助纣为虐,用紫斑毒残害军民的人确该以死谢罪。”

    如若她真的先遇到了晋军,必会想尽办法阻止这样的惨剧发生,父亲应该也会这么做。

    “我父亲仁善,若他真在晋军之中,必不会同流合污,只会想尽办法救军民于水火。”

    她喃喃自语,说这话的底气并不十分足。

    父亲从前也是骁勇善战之人,用兵如神,以少胜多的战事也数不胜数,若真被围至绝境,倒不知他会不会也采用极端的手段?

    “我答应你。”

    曹显悠悠的声音再次传来。

    甄伏闻言,心中大喜,又蹭向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但我也有一条件。”

    这是讨价还价?

    甄伏闻言,心中蓦地又一顿。

    “如若你父亲的困局得解,你与你的父亲从此都要效命于我。”曹显一字一顿地说着,不容拒绝。

    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他身后之人出身不简单,若真如孔禹所说,是越国之人,那么收在身边或真有一用之时。

    而她的父亲或许更不简单,所谓投军于晋,是将士之身?还是幕僚之身?亦或其他?

    女儿已如此了得,其父谋略或许也不差,能令晋国余寇苟延残喘,盘桓这般久的计策不知是不是也有他的手笔?

    “好,我答应你。”甄伏思索良久,出言打断了曹显的思量。

    她不是君子,撒个谎不过分吧?

    如今最重要的,是说服曹显不以蛮力清除余寇,想办法保全无辜之人。

    若父亲真在其中,那么待见了父亲,一切再做打算不迟。

    若父亲不在军中,那两人这一约定,便可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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