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城城主府的构造十分简单,只主院与东西两侧院落。

    曹显住在主院,甄伏住在西厢院。

    那甄伏与杨嬷嬷便指挥着士兵们搬搬抬抬,擦擦洗洗,整理了东院给元老夫人住下。

    甄伏原以为元老夫人年纪颇大,又经一番长途跋涉,所谓要在松阳城到处走走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哪知翌日早晨,元老夫人起早用过早膳后,便点名要去华南第一神山大弩山走一走。

    甄伏好言劝了几回无果,便也只能认命作陪。

    面上恭敬且小心的陪护着这位花发老妪,心中则在暗暗腹诽曹显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出乎甄伏的意料,许是元老夫人从前便练就了硬朗的身子骨,即便是大弩山这样险峻陡峭的山峦也没能让她半途而废。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一行人便走到了当初甄伏与曹显相遇的地方。

    “当初,你便是借这崖道从越国来到濮军阵地的?”

    元老夫人站在断崖的平地这头,望着对面狭窄得几乎无法站下一个人的小道,像是在问甄伏,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她的面色平静得甚至有些凝重的意味。

    一旁才缓过气的杨嬷嬷抬头循着主子的视线望去,不由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得两腿发虚,晃了晃。

    好在甄伏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扶稳,让她不至跌坐在地,“嬷嬷,当心。”

    “这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你这哪来的胆子呀?”杨嬷嬷惊呼,她的声音略微颤抖。

    “是呀。”

    元老夫人喃喃附和,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朝向甄伏,目中透出熠熠光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也算是因缘巧合,否则我怕是再见不着我那傻孙儿了。”

    甄伏总觉得元老夫人话里有话,像是与曹显在唱什么红白脸的戏码,却不好出言拂了老夫人的面子。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便摆了摆手,打趣道:

    “老夫人言重了,当初若是没有主公,恐怕我也被晋人抓着,丢了性命,可见,这江湖之上是要相互关照的。”

    语罢,她又指了指旁侧一棵高山榕树,煞有介事地道:

    “那会儿,还有一条银色的毒蛇要吃我,还是主公一剑贯穿,替我斩了它。”

    她说得眉飞色舞,逗得元老夫人咯咯直笑。

    “回去吧,这天也该黑了。”

    元老夫人大约只是想来看看孙儿被救的地方,或许是想确认甄伏是不是与传闻中所言这样英勇聪慧。

    只待看完便有了归意。

    甄伏对老夫人的提议是无不赞同的,当即扶着人往山下走去。

    “我听闻你的父亲半年前便失了音讯?”路上,元老夫人似是无意地又问起话来,声音很轻。

    甄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其实不大愿意与人说这件事,因这总会挑起她心底莫名的担忧。

    偏元老夫人很会洞察人心,一语道破:“很担心吧?”

    甄伏默然,眸中的神采暗淡了几分。

    元老夫人的余光瞥过甄伏的神情,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

    “韫泽定会替你寻到父亲的,不必担心。”

    甄伏闻言,不由一怔,侧目看向元老夫人。

    “待寻到了你的父亲,便打算回蜀都吗?”元老夫人轻笑一声,没有去看甄伏的错愕,而是抬头看向前路。

    甄伏一时无言,回蜀都本该是理所应当的打算,此时却像是忘恩负义之举。

    明知曹显有所图谋,不管是谋天下亦或其他,她却狠了心跪地求他放她走。

    “华先生素有天下第一军师之称,然汉代一统建立后他便急流勇退,隐于山水之间,不问天下之事,不知他后来是如何看后汉退守巴蜀之地的?”

    元老夫人继续边走边说,每一句话都似不经意,却字字直击甄伏的心底。

    “天下分崩,自相残杀,外族入侵,辱我子民,百姓水深火热,这些,不知华先生可曾带你见过?”

    她说着,又轻轻拍了拍甄伏的手,柔声道:

    “孩子,你该有自己的决断。”

    随即,元老夫人向甄伏展露了一个和蔼的笑容,让甄伏有一瞬的闪神,仿佛已故的外祖父在朝她微笑,告诉她一切全凭心意便好。

    她慌忙侧过头,不敢去接元老夫人的循循善诱。

    元老夫人似乎也很有耐心,点到即止,没有继续逼迫于她。

    两人便这样一路无言,只静静地走着,听着鸟叫,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然就在靠近大弩山山脚时,一行人却听见了军营中传来混乱的嘈杂声。

    甄伏与元老夫人的眉头皆是一皱,面面相觑。

    若是普通练兵,营中会有有节奏的呼喊声或者武器声。

    但这样杂乱的声音,意味着军中有了变故。

    惴惴不安的两人当即加快步伐,往山下走去,迎面碰见了将要上山寻他们的斥候。

    “元老夫人,柳阳城有变,林将军请您速速前往大帐议事。”

    那斥候气喘吁吁,甫一看见元老夫人便单膝跪地,拱手汇报。

    甄伏见状,眉心蹙了蹙,便作势脱开元老夫人的手,一边说道:“老夫人,您且快去吧。”

    “你也一道吧。”元老夫人没让甄伏推开,一下反握住甄伏的手,便领着她跟随斥候往大帐走去。

    此时,林其已经召集了多位军中将领在帐中商议对策。

    “元老夫人,方才柳阳城传来急报,赵魏两国今晨率十万大军兵临柳阳城外,扬言要光复晋国。”

    林其甫一见元老夫人便往前一站,拱手汇禀:

    “如今,我军主力在松阳城,而柳阳城只两万守城兵力,我们必须马上出发,以防赵魏偷袭。”

    他话音甫落,门外又闯进一个斥候:“报!大弩山南面,越国率八万急行军绕行,往松阳城赶来。”

    “什么?”林其一声大喝,随即猛地上前提起那斥候的衣领,怒目圆瞪:“你可看清楚了?”

    帐内的人也皆脸色煞白。

    他们这是有预谋的,要让濮军腹背受敌。

    “松阳城可弃,然主公的安危绝不可置之不顾。”

    帐中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其余一众人便开始纷纷附和。

    “元老夫人,事出紧急,请您定夺。”

    林其见状,先大喝稳住众人,随即再次单膝跪地,向元老夫人请命。

    在濮军,曹显的话为第一,元老夫人与孔禹军师的话并列第二。

    如今曹显与孔禹皆在柳阳城,这决断便落到了元老夫人头上。

    元老夫人紧拧着眉,看着桌上的舆图,久久没有发话。

    帐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每个人都在等待审判的降临。

    忽地,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仿佛落入暴雨之夜的闪电:“松阳城不可弃。”

    众人皆循声望来,是不知何时走近舆图的甄伏。

    “不弃松阳城,你是要弃主公于不顾吗?”帐中又不知是谁起了头。

    霎时,众人便闹哄哄地像要扑上来,拿甄伏问话,幸得林其反应够快挡在了前面。

    “你且说说看。”元老夫人无视众人喧闹,反倒一脸平静看向甄伏,连本拧成团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许。

    甄伏看了看元老夫人默许鼓励的目光,重将视线投向舆图,娓娓说道:

    “如若松阳城破,越国会自大弩山东西两侧破入晋地,剥夺濮国打下晋国的果实。”

    “如若他们真的已经与赵魏联手,那么越国下一步便是自南向北夹击濮军,越赵魏十八万大军对濮十万大军,即便濮军侥幸得胜也必定元气大伤。”

    “若真如此,十年之内,濮国再无可能问鼎中原,甚至连匈奴的铁骑都抵挡不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帐中一将领又是一阵怒喝:“你懂什么,只要护住主公,这江山我们重新打便是。”

    甄伏对将领粗俗的唾骂不予置理,只单膝一曲,向元老夫人跪下,道:

    “昭华愿领一万濮军留守松阳城拖住越军,请您与林将军带其余七万兵力秘密赶往柳阳城,襄助主公。”

    她顿了顿,又道:“三日,昭华在松阳城等主公凯旋回援。”

    她说得铿锵有力,令帐中所有将士无不噤声。

    帐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元老夫人才似艰难地开口问道:“你心中可是已有良策?”

    甄伏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再次走近舆图,自顾地解说着留守一万士兵在松阳城防守的策略。

    听得一众将士无不五体投地又心惊胆战。

    一万对八万这样悬殊的较量,饶是军中最骁勇的将领也不敢说有把握。

    即便甄伏能用障眼法,然一旦被敌人识破,这一万人便将全军覆没,这是要拿命去赌。

    可偏偏元老夫人十分冷静地听完了甄伏的排兵布阵,末了,只点了点头,平静地与林其说道:

    “便按昭华说的办。”

    林其闻言,脸色一变,往前一站,还想劝说,却被元老夫人抬手拦下:

    “兵贵神速,分毫不可耽搁,你即刻便去安排。”

    她顿了顿,又道:“我一老婆子走不了急行军的路,便与昭华留守松阳城。”

    “不可。”甄伏一听,猛地转身,不自觉地握上了元老夫人的手,面露难色:“如今以少敌多,稍有不测便可能全军覆没,您不能留在这。”

    这会儿,元老夫人的脸上竟露出了平和的笑,云淡风轻拍了拍甄伏的手,说道:“你既留得,我为何留不得?”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林其,仿佛平常送人出门般道:“去了柳阳城,让你们主公好好打,我们给他守好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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