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曹显的压迫,小鱼儿乖巧不少,甄伏处理起伤口来也算得心应手,没一会儿,便要牵着这小娃娃回去院中。

    “主公大人,小鱼儿上好药了。”在甄伏的一再鼓励下,小鱼儿还是鼓起勇气与曹显打了招呼,“您不一起出去吗?”

    好不容易压下心头异样的曹显这才讷讷转过身,看着房门处逆光而立的两人。

    渐渐隐入云层的余晖与袭来的夜色交叠,将甄伏脸上的线条衬得更加柔和,在朦胧中宛如薄纱覆面,让人看不清楚,唯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似是含笑看着他。

    晚风不时掀起她的衣袖裙摆,玲珑有致的身段便在其中若隐若现,撩人心弦。

    曹显的呼吸蓦地一凝,垂下又一次发暗的双眸,自昏暗中快步走来,越过甄伏,朝屋外走去。

    没得曹显一丝眼角风的小鱼儿天真可爱,被主公的袖袍刮了一脸后,便仗着有甄伏在旁,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指着前方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

    “阿伏姐姐你瞧,我说主公是害羞吧。”

    小娃娃声音仍然很小,但这一次,没有走神的曹显听得清楚,猛地回头一瞪。

    危险气息涌来,小鱼儿倏地躲到甄伏身后,又一次攥着她的裙摆,紧张兮兮地盯着曹显狠戾的眼神。

    “童言无忌。”甄伏不由噗嗤一笑,将小鱼儿往怀里带了带,又揉了揉他的发顶:“再惹主公大人生气,今夜可就吃不上姐姐做的糖油糍粑喽。”

    糖油糍粑?

    这小不点随他来了一趟便可以蹭饭了,他堂堂一国主公却没在邀请的行列?

    思及此,曹显的面色又沉了几分,鼻子里出的气比晚风还要强劲几分,像是怕人不知道他动了肝火。

    “总听军中传言阿伏厨艺极好,不知今日我这老婆子可能尝上一口?”

    元老夫人的声音适时从小院月亮门处传来,似带着轻微的揶揄,又夹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让本就不太平的小院更添了几分暗涌。

    甄实初与黄大人最先转过身去朝元老夫人行礼。

    这两人从前皆只从传闻中识得这位与濮国先祖抵外族的巾帼英雄,如今一见其虽至垂暮年华,却仍不怒自威,待人和蔼可亲又沉稳大气,眼中难掩钦佩。

    元老夫人见他们客气便忙摆手免去礼数,又由着杨嬷嬷将她搀进小院,一边说道:

    “听吴校尉说是难得甄大人、黄大人高兴,阿伏要做一顿巴蜀地道盛宴,我这一听便馋得厉害,忙赶来瞧瞧,也不知甄大人欢不欢迎?”

    她说得客气,像是真在问甄实初的意见,然人已经在往常摆膳的石桌旁坐下,甚至还把手中的檀木拐杖递给了随行杨嬷嬷,由她带走退了下去。

    甄实初见元老夫人一副主人家模样,不便拒绝,便又拱手礼貌一笑,“能得老夫人莅临赏识,哪有不欢迎的,左右不过添一双筷子。”

    元老夫人闻言,视线若无其事地扫过还立在廊下的甄伏三人,在看向曹显时还停了几息,才朝甄实初客气笑道:

    “恐怕还不止一双筷子呢!”

    本还在猜想祖母突然来此间缘由的曹显一听,才拔起的嚣张怒气消退,也换做一副有礼的模样,“既如此,今夜我便与祖母一同在此用膳吧。”

    大约是有了长辈撑腰,曹显本就高大的身影又笔直了些,更显威武。

    倒是一旁的甄伏小脸沉得几乎拉跨到地上去了。

    倒不是这一下子添几双碗筷的问题,而是本该巴蜀老乡的饭局,这濮国祖孙二人掺和进来,不奇怪吗?

    正当甄伏纠结得手不知往哪处放,更不知该说什么话时。

    元老夫人戏谑的声音又传来:

    “你倒好,专会蹭吃蹭喝,无奈五六个人的饭食可不是小功夫,你且去给阿伏打个下手,莫让她累着了。”

    说罢,她又朝小鱼儿招呼,一脸慈爱,“若想快些吃上好东西,便来祖母这儿,可不能缠着你阿伏姐姐。”

    元老夫人的声音似有魔力,小鱼儿一听便又是一跐溜,从甄伏的怀里溜走了。

    见事态发展已超乎把控,甄实初不由蹙眉扫了一眼还木讷立在一旁的甄伏,忙上前与元老夫人又是一揖:

    “曹主公金尊玉贵,怎好与阿伏同进膳房呢?不如……”

    “他怎么就不能进膳房了?”

    没等甄实初把话说完,元老夫人便摆手打断:

    “甄大人,我们濮国讲究男女平等,女子可执剑掌兵打天下,男子亦可顾家教子入厨房。”

    “再说了,我这孙子自生下来便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满身的戾气,得让您闺女添把火,给点人气才好。”

    元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昭然若揭,听得曹显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而甄实初父女则听得心惊肉跳。

    好半晌,甄实初才拱手一揖,“濮地养兵,巴蜀养人,不过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各有各的好,不足为道。”

    四两拨千斤,割裂了甄伏与曹显的连接,让人听出了婉拒之意。

    莫说元老夫人与曹显一震,便是甄伏也是微微一愣。

    然元老夫人却很快回过神,意味深长地盯着甄实初,问道:

    “无兵何来人,无人何来兵?没有我濮国挡外族南下,莫说中原堪忧,便是巴蜀也难稳坐庙堂之高罢?”

    话音一落,院中无人反驳,一片安静。

    元老夫人又开口道,言语变得更为铿锵而犀利:

    “倒是不知甄大人退至巴蜀,便忘了先祖也曾与我濮人战于燕北之地?还是您觉得巴蜀的气数还可至千代万代?”

    这话惊得甄实初眉眼一滞,便是交握抱拳的手心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然没待他再组织语言继续与元老夫人博弈。

    元老夫人已敛起凌厉的气势,温和朝甄伏看了一眼,才冷声与曹显喝道:

    “你还真打算在此白吃白喝吗?”

    曹显再次接收祖母暗示的眼神,陡然明了,当即牵起甄伏的手,就往膳房方向拽。

    甄伏原要挣扎,然拗不过曹显劲大,便只能在父亲不悦的眼神中,被拎进了膳房里。

    “你拉我做什么?”待两人身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甄伏便一把甩开曹显的手,揉着发疼的手腕,蹙眉嗔他。

    曹显却故作惊讶,觑她一眼,“长辈们说话你也要听吗?”

    说话间,他又将膳房的门以及能看见小院内光景的窗户皆合上,才慢慢悠悠地往烟台处的备菜走去。

    还在嘀嘀咕咕的甄伏心底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希冀,终究没有与曹显抬杠。

    然一抬头见他就要将一块萝卜丁往嘴里扔,便忙上前伸手去拦,却仍是慢了一步。

    只见曹显的脸霎时粥成小苦瓜,随即又似极艰难地将口中物什吞咽了下去。

    甄伏不由扑哧一笑,“这萝卜丁泡了半日酸醋,也就你能咽得下去。”

    “你做的我都吃。”好不容易缓过劲的曹显脱口而出。

    屋内一时静默,两人皆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

    良久,曹显才默默往灶台前走去。

    他这双手舞刀弄枪在行,挥毫弄墨尚可,下厨那是从未有过。

    甄伏见他很有自知之明,轻咳一声掩去片刻的尴尬,开始搬弄岸上的碗碟。

    曹显身形高大,虽蹲坐于木墩子,但大半个身子仍然露在了灶台之上。

    脸上光滑的皮肤上因热火的烘烤,渗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甄伏余光扫了他一眼,便递去一方手帕,“喏,且擦一擦吧。”

    曹显闻言抬头,看着那方同样绣着粉白水仙的丝绸小帕,又抬眼看了看甄伏,眉峰一挑,便把自己的脸往她的手边递。

    在甄伏看着他赖皮模样,正想要发难时,他却先将手中木柴放下,摊开大掌,煞有介事说道:

    “我的手脏了。”

    甄伏心下翻了白眼,拿手帕往曹显脸上胡乱一擦,旋即在他的低笑中将帕子揣回兜里,愤愤转身去下锅炒菜了。

    屋里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甄伏仔细地调着味,又一边猜想屋外父亲与元老夫人可能发生的对话,心思便没再放在曹显身上。

    “你不喜欢濮国吗?”

    曹显的声音忽地隔着锅铲声音传来,甄伏没有听清,杏眸疑惑地抬了抬,“什么?”

    本垂眸看着柴火的曹显抬起眉梢,看向甄伏那张蒙在烟雾里的小脸,踌躇了几息,才提高了声音:

    “你去过濮都吗?”

    听清这话的甄伏手中锅铲一顿,似是认真回忆了几息,才道:

    “濮都是没有去过,倒是去了邻侧的临淄城。”

    她顿了顿,似又想起什么,继续道:“当时与外祖父游居于青城山上,曾到临淄城采办些食材,去得也不多。”

    “临淄城已毗邻濮都,乡土已十分接近,你当时若能去一下濮都,或许我们早见过了。”曹显语气平平,却难掩其中遗憾。

    甄伏不置可否,倒说起另一处来,“那时最可惜的是外祖父身子骨已不大爽朗,不能与我去看濮国所辖的青弥海,这倒一直是个遗憾。”

    “你喜欢海么?”曹显忽地言语兴奋,激动望她。

    甄伏一直盯着锅里的菜食,也没察觉他话里情绪的变化,只点了点头:

    “母亲曾因到越国探望姨母,去过越国领海,而我却是从没有看见海的机会。”

    在神州大地之上,除了越国便只有濮国能够窥见大海的一角。

    “这有何难。”曹显将手中木柴又是一扔,便扬起脸,意气风发,“待你随我回濮都,我带你去便好。”

    甄伏听罢便是一怔,放空的视线蓦地抬起,对上曹显炯炯发亮的凤目上。

    曹显却又觉失语,小心翼翼地垂下眸去,低声解释:

    “我是说,你若能跟我回濮都,我便带你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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