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意思是?”李寉上前一步,与裴肃朗站做一排,微侧脑袋,做思索状。

    “且看吧……”裴肃朗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视线落到地上头颅上,“王传兴叫了这么久的人,现在还未曾到,本官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才怀疑这人不是陆兴为。”

    裴肃朗顿顿,目光落到还惊恐未定的温丽湘身上,视线从她裙摆,一路往上划,继而定在她有些苍白的面容上。

    他微挑眉头,再道:“而是陆兴绍。温非你说是与不是?”

    温丽湘怎么也没想到裴肃朗将问题抛给她。

    夜色里,一两丝柔风始终缠绵在裴肃朗身侧,带起他未束起来的发丝。

    裴肃朗并未像上朝时,将头发全部束起来,温丽湘知道,那样的裴肃朗最让她害怕。而是半扎半束,添了几分随性,少却几分拒人千里的严肃,多了文人骨子里带出来的温和。

    若不是这样,风怎会如此眷恋不舍停留在他身旁……

    温丽湘在裴肃朗略有些暗沉的眸子里有些恍惚,她随着裴肃朗的话,想起刚刚与地上头颅对视瞬间,惊悚感再次袭来,却经裴肃朗话语提醒,惊觉自己并非第一次与这种眼神对视。

    这种骇人的目光,她的确在陆兴绍身上见过……

    瞳孔微缩,温丽湘猛地与裴肃朗目光相撞,既如此,那陆兴为此刻又在何处?

    四周的风稍微大了些,茂密深林染上夜的颜色,簌簌作响。

    天空一轮弯月也被黑色薄雾慢慢笼罩起来。

    出了岁同乡的官道上。

    陆兴为拖拽一副肥肉乱颤身躯,东走西歪,摇摇缓缓,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埃。

    他脖子、手臂、腰间缠绕大大小小包袱,随着他乱晃身躯叮当作响,拳头大的银子,指甲盖大小的金子、女人所带的金银首饰,颗颗饱满银润的珍珠链子…… 一股脑全从包袱里滚出来。

    无一例外都染上红艳艳的血,原是陆兴为胸前,腰腹全部冒出汩汩血来,他每走动一分,便会流出更多的血来,上好衣服料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烂,浸透了血,顺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蜿蜒一路。

    金银财宝在夜下散发不可忽视光芒,散落一地 。

    陆兴为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被肉撑得睁不开的眼睛撑得似乎要爆出眼眶,盯着四处滚落的金子银子,嘴里骂骂咧咧。

    “你这个该死的陆兴绍!居然想砍死我!老子偏不让你如意!偏不让你如意!老子点把火烧死你,烧死你!哈哈哈…… 可惜我的田契就这么烧完了……烧完了……该死的龟儿子,陆兴绍老子死了也不放过你……死了也不放过你……”

    陆兴为形容有些癫狂,嘴里絮絮叨叨怒骂陆兴绍。

    他和王晓婵的事隐藏得极深,不知被谁捅出来,陆兴绍拿着砍刀追到他跑。

    陆兴绍发起疯来六亲不认,陆兴为一直晓得,他们三兄弟,陆兴绍就是心肠最硬的那个。

    他只好放一把火,烧死陆兴绍,烧死他的妻子女儿。

    所幸他从大火里逃出来了。还带了这么多钱,他得要再找个地方重新买块地……

    陆兴为不顾身上满是刀口,肥胖身躯分外灵活趴到地上去捡地上闪着光的钱财,大幅度动作挤压他的伤口,血源源不断喷涌出来,很快染湿整个地面。

    陆兴为活像个癞蛤蟆在地上艰难移动身体,将捡到的银子攥在手心,肥厚的嘴咧出一个口子。

    岁同乡外设有驿亭,亭里正站着两位值夜士兵,个子高点的听出动静,“老田,你看那边是不是一个人。”

    老田要矮一些,顺着李大目光看去,  灰蒙蒙的夜里,官道正中间匍匐着一团黑色影子,眼里反而更兴奋了。

    他们在这处呆了许多年,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钱,被那影影绰绰的光闪瞎眼睛,“老李,你看那些是不是钱!滚在地上到处都是!”

    田剩与李大相互对视一眼,眼里闪过相同的主意,在幽黑的夜下有些诡异。

    陆兴为这边刚将散落在地的宝贝全部拾起来,眼前突然出现四只穿鹞子鞋的脚,这是当兵的统一着装。

    陆兴为正要抬起头来赔笑。

    下一刻,一股凛冽罡风从眼前划过,脖子一凉,意识还未完全消失,听到两人交谈的话。

    “这么钱,够我们衣食不愁一辈子了!!”

    血液弥漫在悄无声息的夜里。

    ·

    田剩李大将陆兴为身上的钱收刮得一干二净,两人将钱平分。

    陆兴为脑袋被田剩踢到官道旁森林里,两人也未曾处理尸体,在这处穷乡僻壤处,野兽闻着血腥味,也会将尸体啃个干净。

    两人卷了钱财,也不再值班守夜了,将身上的值班胄甲脱掉,自顾自跑出岁同乡。

    夜风凉凉,几匹狼正将陆兴为没了脑袋的身子肯得千疮百孔。

    空气中弥漫浓郁的血腥味。

    青川到的时候,地面沾染一大片血迹和一堆白骨。

    青川皱皱眉头,想大人果真猜得不错,只是来晚一步。

    青川顿顿,很快又回了白青屋子。

    白青是后面来到村东的,帮着他们将那三具干尸埋好后,又叫他们回去继续歇着。

    青川看大人态度并不明朗,本想就此回绝白青,并且白青与刘阜渊源极深。

    温非竟忽略大人的意思,自作主张答应白青。

    青川想,他们迟早会被温非这个蠢蛋害死!

    偏偏大人还就依了温非意思。

    青川百思不得其解。

    青川没花好一会功夫就到了目的地,朝烛光最亮的屋子走去。

    屋里,温丽湘裴肃朗几人都在。

    熬了大半宿,温丽湘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屋子空间狭小,只中央摆了瘸腿木桌子,四只长木凳。

    温丽湘、裴肃朗、李寉、刘树各坐一方。

    裴肃朗坐得端正,眼下有淡淡青黑,问他们几个这几日的收获。

    刘树率先说出自己见解,他认为名田制并非一无是处。

    “我朝既奉行名田制百年,私以为一切还是以稳妥为好,冒然改革反而乱了社会秩序。近些年来天灾实在频繁,各地拥有土地的地主或者官员更能对当地情况做出调整随机应变……只是需要再将各地官员好好审查是否有贪腐嫌疑……”

    刘树本家在徐州东海郡,当地经济并未遭受较大冲击,完全因为这地靠海,与外商贸频繁,加之天灾冲击并不过大,除却桑麻这类需完靠土地种植物,其余各类商品基本靠海运流通。

    何况此地临海,波及灾祸很快也能恢复。

    刘树出于此考虑完全因为自己本家情况,只是这几日呆在岁同乡觉出这地乡啬夫是个揽财的主。

    李寉并不认同刘树看法,基于出身,他认为土地还是应该要有一部分在百姓手中才好,国家规定每人拥有固定数额土地,不允许土地兼并买卖。

    这样自然会削弱地主权力。

    李寉几乎是在刘树刚说完这一番话,气不带喘说了后面一连串。

    裴肃朗微微拧着眉头,眼下淡淡阴翳给他添了几分捉摸不定,“倒是都有可取之处”他手指敲敲桌面,“温非,你如何认为?”

    这一喊,温丽湘彻底没了瞌睡,裴肃朗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黑沉沉的。

    温丽湘咽咽口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裴肃朗眼中看到几份期待。

    她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又想到往日随阿爹巡田时,忍受酷热的佃农。

    “我赞同李兄的说法。不过”温丽湘顿顿,将自己这几日思考说出来,“或许可以设置一条律法:若是能种出比上年多一倍粮食,朝廷当再奖励土地相应份额土地数目。这样或许能避免地主拥有土地过多情况,又能很好缓解当下百姓粮食不足问题……”

    说来说去,这事的本质还是百姓手里拥有土地不够多,可若说种地,谁又比得上农民经验老到。

    如此一来,百姓积极性提高,粮食不足问题也能得到解决。

    自耕自种,精耕细作。

    早已是历史下的见证。

    温丽湘如此说是因为当初跟着阿爹巡田,阿爹向来不苛刻佃农,佃农种下的粮食收成也十分不错。

    而且她隐约记得前世,还真的出过这么一条律法。

    裴肃朗眼里隐有光芒,点亮他眸子里的暗沉。

    李寉微微睁大眼睛,绝没想到温丽湘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

    至于刘树则是微皱着眉头。

    裴肃朗正要再问,木门吱呀推开。

    青川向裴肃朗说明情况。

    裴肃朗顿顿,起身踱了两步。

    这一起身,温丽湘几人跟着起身。

    裴肃朗突然分外精神起来,“今夜你们先休息,明日还有要事做。”

    李寉刘树也不想再深究何种要事,今夜实在有些疲累,纷纷拱手向裴肃朗行礼。

    此处勉强还能容人睡的屋子只有三间。

    除却眼下这唯一有床的,还剩两间。

    剩余两间李寉与刘树一间。

    温丽湘打定主意与青川一间。

    上次青川说她占了床,裴肃朗在桌前坐上一夜,她巴不得离裴肃朗远一点。

    正好她也困得有些受不了。

    跟着李寉几人退出屋子,身后传来声音道:“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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