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风山坐落于江陵城外,罗春花因着脚力不行,便在山脚下等着。此时,裴肃朗与青川正走在半山腰,前阵子的语气直到现在还未曾消融,脚上踩的泥土便有些松软,泥土的腥气,树丛之间的生机活力一股脑从袭来,颇有些恍惚,仿佛那场干旱了好久的世道是一场梦。

    枝头停落些小鸟,鸟儿叽叽喳喳鸣叫不停,青川走在后头,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他语气有些郁闷,“大人,为何突然不让温非跟着我们,行了这一路,我还以为,大人对她有几分信任。”

    青川这样说完全是因他见惯了裴肃朗的行事作风,裴肃朗从不轻易用人,制举那一场,除了温非这家伙,那李寉与刘树,大人愣是提都没提一嘴,且不说旁的,光是大人这次被贬职,那两人都没来看过大人,绕来绕去,却是这不怎么中用的温非留在大人身侧。

    青川也并非完全是个没心眼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跟了裴肃朗这么些年,又怎会看不清,大人孤僻寡冷,连他都看出大人对这温非有几分亲近之意,不想大人转头便将人拒之门外。

    实在……

    青川转头看看后方的裴肃朗,停下步子,皱皱眉头。

    裴肃朗撩撩衣摆,略过青川走在前头,这山上的路实在有些难走,两旁的野草湿漉漉一片,便将裴肃朗衣摆全都打湿,灰色的衣袍上印上湿痕,上边的颜色便更深了些。

    裴肃朗眼眸微动,看看面前苍翠的树丛,高大的树枝掩映蓝天,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枝干缝隙射进,自那日下了雨,而后天气又燥热起来。

    “青川,你是当真不知那温非是个女儿身?”

    青川一愣,“什么?”他忙走到裴肃朗身侧,“大人这意思是?”

    裴肃朗道:“她一介女儿身,我又怎好将她搅进这趟浑水来。你以为那刘奇当真是同情我才给我这官职。这宛县赴任官员接连死亡,你还真就信了是这冤魂野鬼在作怪?这朝天湖可是何彷那厮提出来要修的,你且不知当年户部拨款三百万两款银就为修这朝天湖,且这还是面上的帐,而这工部尚书便是这何彷三儿何丛植,零零总总加起来,前些日子账单报上来,我看了,这开销高达七百万两,超出预算四百万两,这钱到哪去了,你还明了?再说,我以为这冯有才死得恐也不明不白。”

    裴肃朗看看前方,眼前似乎一片迷茫,看不清前方道路,“子不语乱力怪神,我只信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就算如此尚且还看不清真相,何况鬼神一说,实乃荒诞。”

    青川愣了愣,"那大人…岂不是很危险?"

    裴肃朗却是笑了笑,“我何时不处于危险之中?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我从来不惧。”

    ·

    穿过林间掩映,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青色的翠竹,枝干节节攀升,好似高耸入云,裴肃朗向来喜欢竹子,全因他的老师齐斐思,齐斐思曾对他说希望他像这青竹,节节傲骨都是挺拔的。裴肃朗时刻谨记齐斐思的话,直到如今他被贬官。

    竹林之后,便是一间竹屋,屋子甚为简陋,不过甚在周遭有摘种的各种植物,别有一番雅致,门口吊椅上半躺一位年近耄耋老者,头发花白,身穿寻常农民干活常穿的短褐长裤,怀里还窝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

    阳光照在他有些发灰的脸上,两侧颧骨高高耸起,眼睛紧闭,眼窝深陷。裴肃朗此时还未发现某些不对劲,饶是性格淡漠如他,此刻再见恩师,心情也是澎湃激涌,他想不了太多,咚的一声跪地,“老师,子复来看您了。”

    可惜老者并未有分毫动作,倒是他怀里的猫被惊醒,蜷成一团的身子猛地弹起,冲裴肃朗,青川喵呜一声,似警告又好似呜咽。

    裴肃朗还未反应过来,青川却已发现不对劲,他上前两边,猫儿跳到地上。青川探探齐斐思呼吸,转瞬看见裴肃朗脸色煞白。青川沉默半响,终是摇摇头,“大人,人死了。”说着,青川摸摸齐斐思颈侧,“身体还是热的,想是…刚死不久。”

    裴肃朗愣得说不出一句话,曾经盛极一时的三朝元老,就这般无声无息死去;他还记得就连刘肃也要恭敬叫他一声老师。裴肃朗心口发疼,他想起老师在满朝文武面前,向刘肃告老还乡时的话语,圣上威名,我朝殷盛,老夫恐也无用武之地,如此便向圣上辞官。

    刘肃一口答应,继而,他在看向苍老身影踱步走出今朝殿。

    从此一代贤臣消陨世间。

    裴肃朗罕见红了眼眶,他本想告诉齐斐思,他不会放弃,也会延续他的政治抱负。

    可惜,天不遂人意。

    方才他说的成了缥缈无边的空语。

    只余最后两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

    这方温丽湘一到府门,府门小厮高兴得又惊又跳,扯着嗓子一路喊道:“老爷,夫人,小姐…小姐她回来了!”

    这一声惊动府中上下所有人,温氏夫妻正在书房清算这一年佃农上缴的佃银,听闻此言,忙放下手中事情。

    何莞奔走得极快,见到温丽湘那一刻,眼眶便红了,忙上前搂住温丽湘,“昭昭,你可知道阿娘有多担心你,这一走便是半年光景,你可知道我与你爹有多着急!这么大个人了,怎还肆意妄为!”

    温丽湘也分外想念这个怀抱,抵在何莞肩头,嗫嚅道:“我错了…阿娘……”阿爹阿娘向来是疼她的,她好好认错便没什么大碍。

    果然温培元哼了一声,“真是女儿家没有女儿家的样子,如此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他看看温丽湘一身男装,眉头更是皱得多了几道纹路,“还不去将你这身换了,看看成了什么样子!都是你给惯的!”

    温丽湘自认理亏也不反驳,寸心木梨两个则是颤颤巍巍跟着温丽湘走,顺便还带着白念升。何莞眉头又是一皱,“昭昭,这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温丽湘牵住白念升的手,“阿娘,这是我捡来的,他实在太可怜了。”

    何莞这可不依,温丽湘好歹还没出嫁,如此怎么了得。

    偏偏白念升好死不死还要喊温丽湘阿娘,两夫妻脸色肉眼可见难看下去。这下便是更留不得这小子了。

    温丽湘眼疾手快捂住白念升的嘴,解释道:“阿娘,阿爹,这小子没了娘,我见她可怜这才喊我娘的。”

    眼见何莞又要说话,温丽湘抢先道:“阿娘,放心,明日!明日我便会将他安顿好的!”

    何莞到底被堵住了话头。

    她道:“下次要是再敢如此不打招呼出走,我与你爹定不会这般好说话!”

    “是是是。”温丽湘应答道,心里却是久违温暖,前世那一遭似乎当真成了梦,今世才是真的……

    ·

    =

    第二日,天方才蒙蒙亮,温丽湘便带白念升出府,木梨性子散漫,断不会这么早醒过来,何况温丽湘在府中也不会醒得这么早,只是她如今养成了习惯,至于白念升,她则是打算将他送到裴肃朗那边去,除此之外,她也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是想与裴肃朗继续查案的。

    朝天湖这案子处处透着蹊跷,裴肃朗定然也不会就此作罢。

    她坐在马车里,白念升倒在她腿上又睡过去了,她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不知是不是错觉,越往宛县方向走,仿佛这天好像都变得有些阴沉。

    浑身起了凉意,温丽湘抖抖身子,越靠近宛县,四周各色树木便显得越发颓败,连前些日子那场雨也唤不起这处的生机。

    温丽湘脑子不由冒起店小二说的那话,这宛县只出不进,已成了一座空城。

    寸心适时进来马车里间,愁眉苦脸道:“小姐,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别进去了。”

    温丽湘蹙蹙眉,“怎么了?”

    “哐啷”

    马车车轱辘不知碾到什么东西,马车剧烈摇晃了,这下白念升也醒过来了。

    白念升揉揉惺忪睡眼,嘟囔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啊!救命啊!”

    外头驾车的车夫大声喊了一声,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丽湘心里一紧,却还是出了马车。眼前的景象差点没吓得她两眼发昏。

    前面是宛县宛城城门口,城门匾额歪歪斜斜,宛县的县字掉了一半,匾额两边却是挂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便是两具白骨森森人骨架子。

    城门口并未有士兵看守,四周散落一地尸首,有骷髅头,手骨,腿骨等等,散落一片,活像误入了一片死人区域。

    四周景象一片萧瑟,风吹起地上的土,七零八落的骨头架子显露出来,四处滚动,前方滚来一个腐朽的骷髅头,叩在温丽湘脚边,晃了晃,发出咚咚的声音,温丽湘脸色白了几分,往后退却,白念升一脚踢开骷髅头,那头便碎了。

    白念升一脸正色道:“阿娘,我保护你。”

    身旁寸心骇得额头直冒冷汗,好像风,又不是风的东西轻轻靠着她的头,她迟疑抬头,只看见一张鲜血淋淋的脸,登时吓晕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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