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令

    “平身吧。”皇后娘娘和善端庄,“太后一直挂念你,要是见到你长成这般翩翩公子的模样,一定欣喜。”

    “谢皇后娘娘,魏宁不在京城,劳皇奶奶挂记,改日一定去拜见她老人家。”魏宁立于厅前,没了先前轻佻的模样,倒是十足的矜贵与优雅,引得厅内许多千金暗自打量。

    李璟坐得离静安王很近,众多坐在下坐的千金远远望过去,只觉得他遥如寒月。而近在眼前的世子挂着温和浅笑,一下子就勾走了少女们的芳心。

    谢婉柔在魏宁和李璟之间反复打量,双手绞着手帕,心里十分纠结,她谢婉柔从小立志要嫁这世上最出色的男子,从前的她早早认定了李璟,但毕竟是朵高岭之花,想摘谈何容易。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的母亲早早嘱咐过她,让她多关注世子,静安王府门第高贵,加上近年来太后年寿已高,想要儿孙承欢膝下,这次诏魏宁回京,是陛下亲自松的口,日后要让魏宁留在京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谢婉柔是十二分的不愿,但今日一见魏宁,却没想到对方无论是外貌还是举止,都十分出色,虽然知道对方还有一些风流的传言,心里还是忍不住动摇了几分。

    魏宁献了寿礼,他穿过长长的宴会厅,看见李玉书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她微微偏着头,发呆的样子像个小猫一样,魏宁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顺着她呆望着的眼神望去,他看见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

    谢婉柔本来就在望着魏宁,没想到对方居然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她立马下意识绷起身子,想到对方这是已经注意到她,不由得羞红了脸。

    李玉书对此毫无所觉,她心里记挂着红颜坊,想着等寿宴结束了,去清水巷看看。

    这段插曲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番宴饮后,归宁侯站起身来,朝静安王及皇后行礼道:“王爷,皇后娘娘,这寿宴怎么能只有佳肴美酒,不妨添些雅趣,‘飞花令’就极为合适,以诗词会友,共庆王爷寿辰。”

    静安王闻言,抚须笑道:“侯爷此提议甚好,飞花令乃文雅之事,正合此情此景。”

    话音刚落,又听归宁侯道:“王爷,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坐上更有英才卓越的李少师,不若就让这飞花令成为年轻人的较量,让他们以诗词才情,一展风华。这样也能让我们老一辈得以欣赏到后生们的才华与风采。”

    静安王听后,点头表示赞许。

    皇后娘娘亦颔首微笑:“如此甚好,不过,既然是贺寿,飞花令中的诗句也当与‘寿’字相关,以此为王爷的寿辰添上一份吉祥。”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地看向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京城众人皆知,李璟为年轻人中的才学之最,是以都默认应当他开头。

    被众人注视着的李璟却姿态轻松,面上无半分着急,就在众人疑惑时,魏宁优雅地站起身,向王爷和皇后行了一礼,随后风度翩翩地走向宴会中央。

    “九万鹏程才振翼,八千椿寿恰逢春。”【注1】魏宁嗓音低沉却清晰,众人反应过来,他们似乎都以为传闻轻看了这位世子。

    有人反应过来,立马称赞道:“此句‘九万鹏程才振翼,八千椿寿恰逢春’,真乃意象宏远、对仗精工、寓意吉祥,且情韵兼备,堪称绝妙好辞也。”

    谢婉柔心下微动,感受到母亲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抬头,见母亲对她微微点头,于是不再犹豫,柔柔起身,也行至宴会中央,朗声道:“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注2】

    说罢,便忍不住看向李璟,但李璟神情冷淡,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又朝魏宁看去,谁知魏宁察觉她的视线,居然回了一笑,谢婉柔面上顿时飞上红霞。

    有了前两人开头,后面也有许多人纷纷起身朗诵,场面一时十分热闹。

    有人春风满面,有人抓耳挠腮。

    谢婉柔押中了题,如今心情正好,宴会前她就临时背了许多带寿字的诗句,如今已经被说得差不多了,见李玉书仍然没有参与,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小打算。

    她趁着众人冥思苦想之际,状似惊讶道:“玉书妹妹怎么不说话,是想不出来诗句吗?”

    众人顿时被她的话吸引,纷纷看向席间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玉书。

    余莹莹平时不爱读书,此时也没有诵出诗句,正在苦恼间,听到谢婉柔的话心里冒出一团火,悄悄抓着杨夫人的袖子嘟囔道:“她怎么这样啊,在宴会上还耍心机。”

    杨夫人原本是不赞同地看向谢婉柔,但听见女儿的小声抱怨,连忙嗔了余莹莹一眼。

    面对众人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李玉书缓缓起身:“百寿应知登鹤算,绵绵五福自繁昌。”【注3】

    原本议论的声音一静。

    安静中,静安王赞赏出声:“五福兆吉祥,其中‘繁昌’二字,更是国家繁盛,福泽绵长,实乃颂寿之佳作也。”

    坐下众人连忙附和。

    谢婉柔见李玉书居然诵出了诗句,而且明显比她的那句要好,被气得面上一阵扭曲。

    魏宁笑意更浓,举起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在他好奇玩味的眼神之后,一直沉默的李璟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

    从静安王府出来,夜色微凉。

    李文杰面色不虞,今日他本来以为那日李璟肯送李玉书回来,心里的气应该消了不少,只要他递上一个台阶,对方也不会视而不见,谁知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这下对慕容甄和李玉书二人态度更是不耐,还在王府门口,就自己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虽说还有一辆马车,但妻女还未上车,自己独自走了,在这人来人往的王府门口,着实是个笑话。

    慕容甄望着远去的马车,夜色掩去了她眼里闪动的泪光。

    李玉书握紧了慕容甄的手,关切道:“母亲,上车吧。”

    “李夫人,李小姐,请留步。”

    忽然一道耳熟的声音传来,李玉书扭头看去,果然见李璟正朝她们走来。

    其实李文杰刚走,李璟后脚也出了王府,亲眼看到了李文杰抛下慕容甄和李玉书二人离开的场面。

    李玉书冷眼看着对方走近,同时感受到母亲身体的紧绷。

    慕容甄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璟,李璟的母亲已经死了,虽然不是她造成的,但心里还是存着愧疚,可是一想到当年他也差点害死自己的孩子,心里就变得不是滋味,到底还是他们长辈间的烂账,受苦的却是两个孩子。

    “娘,你先上马车。”李玉书道。

    “玉儿……”慕容甄望向李玉书,正要反对,李璟先一步道:“李夫人,我同李小姐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慕容甄看着李玉书眼里的坚持,还是妥协,上了马车。

    此时王府宾客还未散尽,李璟看着周围的人,朝着李玉书道:“借一步说话。”

    李玉书却不想和他过多牵扯,在宴会上,李文杰多次找机会和他搭话,都没得个只言片语,现在会有什么好话和她聊,于是客气回道:“李少师有什么话就说吧。”

    见李玉书不肯退让,李璟只得走向稍微远离人群的车尾。

    李玉书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显然对他十分防备。

    李璟见此,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也笑了。清冷的月亮霎时有了颜色,狭长的丹凤眼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就像一只白色的狐狸。

    李玉书心里想,果然和那些话本写的一样,狐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玉书。”李璟道。

    “人前李小姐,人后李玉书?”听着自己的名字从这人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得,觉得心里十分不爽。

    面对李玉书话里带刺,李璟没什么反应,举止依然温和得体:“静安王世子是头豺狼,豺狼者,性贪而暴,残忍无情,行径犹如野兽,不足以为良人。”

    李玉书一愣,没想到对方绕这个弯子就为了对她说这些。今日魏宁如此行径,她本就极为不喜,听到李璟如此评判魏宁,心里已经信上几分,但这魏宁不是好人,他李璟就是好人了?

    “李少师还真是好心。”

    李玉书说话针锋相对,李璟眼神冷了两分,回道:“话以至此,李小姐自己斟酌吧。”

    ——

    静安王府内。

    白日的高朋满座之景已然散尽,偌大的王府只余冷清寂寥。

    在一处幽暗而宽敞的房间内,魏宁跪于冰冷的石砖之上。

    堂上,静安王轻啜了一口香茗,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郁,缓缓道:“吾儿,本王这些年来对你砌筑心血,你怎的还是这般不明藏锋?今日你的一句‘九万鹏程才振翼,八千椿寿恰逢春’【注1】,岂不知此言一出,会惹来多少猜忌?”

    魏宁背脊微曲,宽阔的胸背绷起好看的曲线,漆黑的双眸迸射出骇人的光芒,像是一头在夜晚悄悄蛰伏的野兽。

    “父王,你要的,可都在这份猜忌里了。”

    静安王自然洞悉魏宁之筹谋,却仍正色而言:“大业将成,汝当戒骄戒躁,勿使功败垂成。”

    【注1】出自廖刚《忆江南》

    【注2】出自李鼐《鹧鸪天》

    【注3】出自罗亨信《贺寿诗》,原诗:百岁应知登鹤算,绵绵五福自繁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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