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乾国公府十分热闹。自去岁来了个花容月貌的表小姐后,王老太太梅氏干脆将自己娘家的两个侄孙女都接了过来。

    梅家在江北是世家豪族,梅家的女儿也是出类拔萃的名门贵女,本是不愁婚嫁之事,谁曾想梅若芙在一次花灯节会上对傅国公世子一见钟情,之后吵着嚷着要嫁与他为妻。

    傅国公世子魏泱年仅及冠,尚未婚配。

    梅魏两家本是门当户对,梅若芙的品貌、气度、教养都为上乘,傅国公与傅国公夫人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只偏偏魏泱不肯点头。

    梅家人险些被气出了个好歹来。想发火又不敢,只因魏泱确有这般傲气的资本。

    魏泱之父傅国公征战沙场十数年,为大和朝立下赫赫战功,且他为人忠心谨慎,凯旋回朝后总是第一时间交上兵符。他母亲英瑰公主又是圣上最疼爱的胞妹。

    魏泱去岁春闱下了场,三元及第后任了刑部主事,听闻他办公事时狠辣又果决,小小年纪便有了能臣狠吏的风姿。

    去年的上元灯节,魏泱与王睿之的庶兄王雎之于一场棋局上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正逢魏泱要躲避家中父母的催婚之扰,便干脆住到了乾国公府上。

    乾国公府是初出茅庐的新贵,靠着在官场里的钻营手段才算是站稳了脚跟,如今自然要想尽法子巴结傅国公府这样传承百年的世家豪族。

    钱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嫡子王睿之入不了魏泱的眼,她便教导着自己女儿王珠映,要她多到魏泱跟前献献殷勤。

    “那贱人生的小畜.生以为攀到了高枝,其实不过是给你和你弟弟做嫁衣而已。我的儿,你弟弟是个倔驴脾气,恐是入不了魏世子的眼,也只有你能想想法子了。”

    钱氏坐于缠枝玫瑰扶手椅里,正一脸慈爱地与王珠映说话。

    清风苑的正屋内,环侍在钱氏母女旁的嬷嬷们面面相觑一番,无论面上露出何等尊敬与讨好的神色,心里都因钱氏的话扬起几分了不屑。

    魏世子这位天潢贵胄不仅前途一片青云,品貌与气度更是远胜京城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许多,如此优秀的人物,眼光也自然不会低。

    家里的表小姐梅若芙还是江北出了名的美人呢,英姿飒爽、秀美清灵,魏世子却连正眼也不肯瞧她。

    更别提生得如此普通的王珠映了。

    因钱氏面貌平凡的缘故,她膝下的这一对儿女都是姿色平平,王睿之还有男子的身份做遮掩,王珠映却是不得不直面面对这窘迫的境遇——没有容色,她就难寻觅到一桩上好的亲事。

    “娘,连表姐也入不了魏世子的眼,女儿能想什么法子?”王珠映着一身烟粉色的花罗衫裙,鬓间簪着几支金灿灿的朱钗,颇有几分哀怨地开口道。

    这些时日她时常去北竹苑偶遇魏泱,回回与他“不期而遇”,魏泱都只会朝她微微一笑,那笑里既疏离又淡漠,实是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王珠映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她虽担了个乾国公府嫡长女的名头,可容色上却差了梅若芙与梅若烟姐妹一大截。

    魏泱连梅若芙瞧不上,更何况她?

    “傻女儿,娘若是没有些把握,怎么会怂恿你去魏世子跟前露脸?”钱氏得意一笑,便给身边的钱嬷嬷使了个眼色。

    钱嬷嬷立时遣退了内寝里伺候着的丫鬟和婆子们。

    闲杂人等一退散,钱氏立时笑吟吟地拍了拍王珠映的柔荑道:“你可还记得去岁上元灯节之事?”

    王珠映凝神回忆了一番,却是想不真切。

    钱氏道:“魏世子不就是在鹊仙桥的石桌上和那贱人的儿子下的棋吗?”

    王珠映霎时点了头,酸里酸气地说:“大哥也真是好耐心,冒着冷风在石桌那儿坐了一夜,终于等来了魏世子。”

    “哼。”钱氏冷哼一声,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去与王雎之母子算账,便只说:“娘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探出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王珠映忙摇了摇钱氏的胳膊,撒着娇央求道:“娘就别吊女儿的胃口了。”

    “上元灯节前魏世子正在与如月县主议亲,听英瑰公主身边婆子的口风,这场婚事多半是要定下来了,可灯节一过,魏世子便死活都不肯再与如月县主成亲了。”钱氏滔滔不绝地说道。

    一旁的钱嬷嬷见她说的眉飞色舞,忙递了杯热茶让她润一润口。

    钱氏将茶一饮而尽,又道:“钱嬷嬷与英瑰公主身边的嬷嬷有旧,使了一百两银子,总算是勾得那嬷嬷开了口,说是魏世子在上元灯节心悦上了一个女子。”

    “怎么可能?”王珠映震烁得险些便要从扶手椅里起身,眸中滚过几遭明晃晃的妒意,“魏世子那一夜一直与大哥在一起,都不曾与那些狐媚子碰过面,哪里会心悦上她们?”

    钱氏一瞧女儿这副恼火盛怒的模样,就知晓女儿心里是喜欢魏世子的,她便忍着笑揶揄道:“方才还说不在意魏世子,如今又恼火成了这样。你啊你,可真是沉不住气。”

    说罢,钱氏也从扶手椅里起了身。

    她走到王珠映身前,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下她的额头道:“那一夜陪着魏世子的人除了你哥哥就是你,难道魏世子心悦的女子就不能是你吗?”

    说话间,钱氏与钱嬷嬷染着疼惜与期许的目光便如云烟便落到了王珠映的身上。

    这一刹那,王珠映只觉得自己脚下腾起了层层叠叠的云雾,这些云雾正托举着她往九天宫阙上飘去,只是蓬勃的喜悦尚未飘到胸腔时,她又不敢置信地说:“娘,魏世子怎么会喜欢我呢?”

    明明如月县主出身和样貌都比她好,诗棋书画更是远胜她一筹。她除了个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外,其余的长处真是少之又少。

    魏泱似仙,怎么会落进凡尘,将不算姣美的她采撷了呢?

    “乖女儿,娘总是告诉你不妄自菲薄。男子与女子的情.爱之事并非处处都与容貌有关,魏世子是慧眼识珠,娘也不觉得你有哪里配不上魏世子的地方。”钱氏爱怜地替王珠映拢了拢鬓边的发丝道。

    钱嬷嬷也笑着开口道:“是了,再说大哥儿也不是多有才学的人,魏世子屈尊纡贵地与他交好,又住到了我们乾国公府上,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怪异。老奴想,魏世子多半是想瞧上了姑娘,想与姑娘住的近一些,大哥儿不过是个筏子而已。”

    钱氏与钱嬷嬷你一言我一句地劝哄着王珠映,直把她哄得眉开眼笑、脸颊两边染上了如腾云偎霞般的嫣红。

    王珠映也是信了钱氏与钱嬷嬷话的。怪道魏世子平素都不爱搭理梅若芙和梅若烟,回回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

    内寝里正浸着一汪汪喜意时,屋外的丫鬟探头探脑地露了半副身子,钱嬷嬷忙出去问她有何事。

    那丫鬟便道:“表小姐来给太太请安。”说的便是倾丝。

    钱嬷嬷嗤笑一声,打发了那丫鬟后便回内寝给钱氏复命。

    王珠映本是不以为意的一笑,她素来瞧不起倾丝那副柔弱无骨的狐媚样子,平日也是不肯用正眼打量她。

    只是今日……沉浸在无边喜悦里的王珠映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忽而拧着眉头问了钱氏一句:“娘,那夜里表妹有没有立在我身旁?”

    钱氏顿时脸色大变,依稀忆起了去岁的上元灯节,王珠映与倾丝两人都立在了王雎之身旁,寸步不离地注视着王雎之与魏泱下棋。

    母女两人顿时方寸大乱,一旁的钱嬷嬷看不过眼去,适时地出声提醒道:“太太忘了,每回表小姐出门,您都会让她带上幕篱。那夜风虽有些大,难道还能刚好吹起表小姐遮盖面目的幕篱,让魏世子瞧见她的容颜不成?”

    这话一出,钱氏也安了安心,安抚着王珠映道:“你且安安心吧,魏世子难道还能瞧上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不成?”

    京城世家联姻都讲究门当户对,傅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连王珠映都是高攀,又何况是倾丝?

    “母亲说的是。”王珠映俏俏一笑,又举起茶盏品起了茶,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去给魏世子送什么样的糕点。

    钱氏则给钱嬷嬷使了个眼色,钱嬷嬷立时去将候在廊道上吹冷风的倾丝带进了里屋。

    今日倾丝未施脂粉,也只穿了件最朴实无华的月白色素衫,鬓间点缀了一支木钗,是刻意要在钱氏跟前露出这副寒酸样来。

    若钱氏要强些,多少也会赏下些银子来,不至于让倾丝去外头丢了长房的脸面。

    可钱氏心里是厌极了倾丝,若不是碍于乾国公府的名声,她早已想法子将倾丝赶出府里了。

    倾丝娉娉婷婷地走到钱氏跟前,低着头露出了莹白的额头和清浅的眉眼,她捏着嗓子清清弱弱地唤了一句:“见过舅母、表姐。”

    钱氏冷眼打量了正在朝自己屈膝行礼的倾丝,入目所及的是女子婀娜似细柳的惑人身段,那张清艳艳的芙蓉面不需任何妆点,一颦一笑间便已盈着比花朵还要娇美的春.情。

    饶是她如此厌恶倾丝,也不得不赞她一句花容月貌、素丽似仙。

    “不好好在月华阁养病,又出来做什么?”钱氏没好气地数落她道。

    倾丝受惯了冷眼,此时也只是柔柔地回话道:“听闻舅母身子不适,倾丝特来探望舅母。”

    “你少来瞧我几次,便是孝顺我这个舅母了。”一想起嫡子为了眼前的狐媚子丢了心神的癫狂模样,钱氏便气不打一处来。

    王珠映见钱氏气得厉害,也蹙着眉头低喝了一声倾丝:“快些走吧,没事少来清风苑碍眼。”

    钱嬷嬷走上前去替钱氏抚背顺气,一边冷冰冰地瞪着倾丝,一边道:“旁人家的表小姐都是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只单单咱们家养了这么一只爱勾男人心的狐狸精……”

    倾丝铩羽而归,只在钱氏这儿讨了一顿阴阳怪气的数落,连一分钱都没有捞着。

    为了攒钱去买回春馆的堕胎药方,她只能另想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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