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寰言审他本就没坐下,他缓步走到案牍侧面,望着其山:“你这般供认不讳,是打定了主意要拖我安王府下水是吧?”

    “我就是替你父亲办事的!”

    其山死死咬住北寰言的父亲不放。

    北寰言忽然转了话头:“好,既然你说你是替我父亲办事。那我问你,我父亲身边四亲卫名唤什么?”

    “戍南戍北镇东镇西。”其山顺势而答。

    “当初命你大开南泽城门是何时发生的事?”

    “永承十年,十月初三。”

    “当时救你从乌族去灵山大营出来的是谁?”

    “安王殿下!”

    其山刚回答完这一句,北寰言就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复又问了一句:“你确定?!”

    其山肯定回答:“就是安王殿下。”

    北寰言当即脸上带着杀戮之气,直指着堂下,厉喝道:“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般随意攀咬安王府?!破绽漏得这么明显,还不说实话?!”

    其山懵了。

    纵尚也懵了。

    在场围观的百姓更是听得云里雾里。

    北寰言拢起衣袖,望着其山,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假扮开国伯其山,意欲把谋反之事按在我安王府头上的!”

    假扮开国伯其山?!

    府衙外众人立即炸开了锅。

    “这人是假的其山?!”

    “怎么可能呢?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假扮朝廷勋爵?”

    府衙外众人的一轮,一浪高过一浪。

    北寰言无异于是在人群里丢了一个爆竹,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沸腾了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到这里,案子居然还有惊天逆转?!

    其山根本不知道北寰言从哪里看出的破绽,抵死不认:“你说谎!”

    北寰言看着他慌得眼神乱瞟便知道他这一局赌对了。

    “你说是我父亲指使你修建地下神道,意图谋反。你有何凭证证明我父亲授意于你,让你这么干的?”北寰言冷冷道,“往来书信?其他证人?你有吗?!”

    “其山”瑟瑟发抖,他确实没证据。

    因为他那句话,本就是胡乱攀扯。

    眼下被北寰言识破,他自然也不敢再乱说。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在开国伯府问过你一句话,”北寰言颔首,眸带寒光,“为何这么多年,你从未踏足过暮云峰,与我父亲叙旧?你不答。不是因为你不想去,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其山,你怕我父亲见了你,直接识破了你,所以你不敢去!”

    “其山”跪在堂下,无话辩驳。

    北寰言根本不需要他来辩,直接回到案前,缓声道:“你是不是真的其山,只用问过开国伯阖府上下便知。你嘴硬,不代表你府上每个人都经得住刑。”

    “说!”北寰言拎起惊堂木一拍,惊得“其山”一哆嗦,“到底是谁指使你假扮其山,修建地下神道,连结南境南泽旧部意图谋反!”

    “其山”倏地站起,埋头就往堂上柱子撞去。

    凌信早有准备,起身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人追上去压住他,让他无法动弹。

    北寰言见他寻死,当即让衙役提审开国伯府的管事与姨娘。

    各个上了重刑。

    其中有几个撑不住的,就招了这假其山原本的身份。

    他不过就是南泽王城里的一个侍卫,不知道是何缘故摇身一变,变成了开国伯其山。

    这些府上管事有不少都是“其山”以前在南泽城里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自然有好事想着弟兄们,就把他们都带到开国伯府,跟他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其山”老底翻了个遍。

    堂记依然是满头大汗,说话的人太多,他记不过来,只能让他们说慢点。

    北寰言侧目看向纵尚,目光淡然。

    纵尚深吸一口,朝北寰言一礼。

    这就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这就是安王府的小世子。

    这就是当今陛下最看重的侄孙。

    他在这里与贼人正面博弈的气魄一点都不输安王殿下当年在这里偷袭南泽王城。

    这场翻身仗打得太漂亮,绝地反击,公开审理。

    沁春城所有的百姓都看着、听着。

    即便是他以后回了许都,也不可能再有人拿假其山的事来做文章,拖安王府下水。

    这便是他在许都苦学数年的底气。

    *

    北寰舞懒懒地坐在北寰言的屋里等他回来。

    不曾想,竟然先等到了藏息阁的消息。

    她狐疑地接过藏息阁的信封——是平伯把她来官驿的事给藏息阁的人说了,他们才把今天的消息送到官驿来的?

    这信还没拆,景雀又拿了一封信进来。

    “景叔那封信是哪的?”北寰舞问。

    景雀道:“黑市,毕公送来的信。”

    嗯?

    北寰舞眨眨眼:“我看看。”

    景雀把递给北寰舞。

    北寰舞看着手里几乎前后脚到的藏息阁与黑市的信,心中生出了许多疑问。

    哥哥,让藏息阁与黑市,一起调查了一件事?

    北寰舞把两封信一起拆了。

    这两封信竟然说的是同一件事。

    “公子。”

    景雀听见楼下有脚步声,转身行礼。

    北寰言进屋,抬眸便看见北寰舞已经拆了信。

    她一脸不可思的表情,北寰言蹙眉走过去,把两封信拿起来都看了一遍,就把信放到油灯里烧了。

    “哥哥……”北寰舞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北寰言垂眸:“嗯,沁春城的事快结束了。”

    *

    开国伯其山建造地下神道意图谋反的案子,纵尚审了一个月。

    审出来这假其山,原是南泽王城里的一个侍卫,名唤左敬业。

    他示意雪娘收买不满十五岁的姑娘,给官员们玩乐。

    那雏凤楼隔壁的宅子每月初一、十五开一次,每次开,都有许多南境达官显贵来玩。

    是整个南境五州的销金窟。

    纵尚审左敬业这几个月,北寰言也没闲着。

    他代陛下巡查南境五州事务,把南境五州走了个遍。他查验得知,不仅仅是沁州沁春城里有地下神道。

    其他南境四洲——清州,启州,仙州,明州的主城里都有同样规制的地下神道贯穿所有主城地下,出口都在府衙附近。

    时均白跟着一一查验过,这些地下神道建造设计都如出一辙。

    全部出自现任工部右侍郎、皇陵总工程师时灵之手。

    地下神道的入口皆是在南境军大营附近。

    谋反意图何其明显。

    北寰言没追到那个书生的线索,雪娘手中的那个名册不知所踪。

    如玉醒了以后,就不说话。

    问她什么,她都装作没听见,一言不发。

    左敬业冒充其山做下的案子定罪好定。

    他逼良为娼、强买强卖民宅、戕害无辜少女性命、在南境五州开凿地下神道、意图杀害南境巡察使、冒充国家勋爵,数罪并罚,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下面那些跟他一起为虎作伥的人,也被纵尚一并定罪。

    八月末,北寰言巡查南境回沁春城,纵尚把结案陈词递给北寰言过目。

    其他罪名都有人证物证,只有欲图谋反这一条罪名无法定罪。

    北寰言没找到雪娘丢的那份名单,无法连着他贿赂拉拢的武将一起审。

    期间纵尚去问过雪娘,雪娘说那册子她虽然记着,可到底去的人太多,她也记不清。也说不上来那些南境军里那些将军参与谋反。

    这话说得不老实,但纵尚无可奈何。

    像雪娘如玉这样身家性命都握在别人手上,想要活命就必须守口如瓶的人,必然是问不出什么了。

    纵尚把左敬业一群人全部定罪量刑。

    真正的其山,早就被左敬业一众人做掉了。

    其山本身自己生活也不检点,喜欢去青楼厮混。想要抓他,再换个人中途把他顶替下来一点都不难办。

    纵尚想把这事往南泽王身上靠,可左敬业嘴严实,根本不提这一茬。

    自己一个人把所有的事都认了下来。

    北寰言坐在内堂桌前把纵尚的审案子的卷宗看了一遍,道:“这段时间纵大人辛苦了。今日无事,纵大人早些回去罢。”

    北寰言没说这案子办得怎么样,也没说他什么时候回许都述职。

    纵尚有些心里没底,试探道:“公子这月代陛下巡查南境,辛苦得很。我这点苦算不得什么。眼下事情已经了结,公子巡查也完毕,下官想着若是公子不嫌弃寒舍鄙陋,下官想请公子过府一叙。”

    北寰言放下卷宗,抬眸看向纵尚:“多谢纵大人好意,可我从不赴私宴。大人回去休息罢,我一会儿看完卷宗便也回去休息了。”

    纵尚没问出什么来,只好欠身行礼。

    北寰言翻到卷宗的最后一页,看纵尚的量刑。

    所有的量刑都需要送到刑部审核。

    北寰言拿来朱笔,圈了几个人,便把卷宗合上。

    左敬业这案子只能审到这里。

    没那个册子,没办法查到具体有哪些南泽旧部有复辟之心。

    若是让南境五州节度使裴渊大肆清查,恐怕会伤了旧时南泽军队归顺人的心。

    所以,拿走那名册的人,是算准了他为了大局,不会大张旗鼓的把南泽旧部的将军们全部都抓来审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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