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寰言又拿起几本,本本都是这样。

    凌信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了这么多医书的?

    在北寰言的印象里,凌信一直都跟着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时间。

    北寰言蹙眉。

    想起来了,他在沁春城府衙里看卷宗的时候,凌信怀里就经常揣着一本医书。他看卷宗,凌信就看医书。

    更久远的时候,他在太傅书房上课,凌信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自己的书。

    北寰言转头,还看见凌信床边随手丢了几个用坏的飘渺剑的腰封。

    这么想来,他好像也没看见凌信什么时候练剑。

    “……”

    北寰言忽然觉得很愧疚,也好像明白了凌信为什么生气。

    昨晚凌信追着他去城外,他见他竟然没顾得上问他最近在宫里的过得如何。只顾得自己眼前的案子,而凌信还是帮他验了现场。

    他生气,大概是看他跟郭学林走的太近,觉得他生性凉薄,谁来谁走,都不会在意。

    若这时候,小舞在就好了。

    她可以帮他进宫去看凌信,还可以旁敲侧击地问凌信到底在气什么。

    或许他俩凑在一起吵一架,凌信就没空跟他生气了。

    北寰言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除了学东西特别快以外,他好像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连怎么处理朋友之间关系,都不会。一直都是凌信在照顾他。

    *

    已经是入夏时节,宫里四处都草木繁盛。

    凌信进宫带着戾气,他最近一直住在景雀的承恩殿偏殿。

    这才出宫一夜便又回来了,景雀觉得奇怪。

    他身后的伤口在凌信的照顾下已经起了痂,可以从床上起来在院子里走几步路。

    景雀看着凌信一脸不悦进了偏殿,便也跟去。

    “凌信。”景雀叩门。

    凌信刚躺在床上,听见景雀来,也不想动,就那么躺着道:“进来吧。”

    承恩殿伺候的内官们把门推开,景雀扶门而入,看见凌信枕着胳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是说回去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景雀走过去,坐在床头。

    凌信冷哼一声,不答话。

    景雀也没见过凌信这样态度,心下觉得有趣,戳了戳他的小脸:“谁惹你了?”

    凌信打掉景雀的手,翻了个身。

    “我猜猜啊……”景雀眼眸微眯,从眼尾望着凌信发梢,“郡主与时公子去了邱州,凌芷日日在御医院里啃医书。临府就只剩下言少卿跟你……难不成是言少卿惹的?”

    凌信又是一声冷哼。

    景雀缓缓仰起头:“言少卿那样淡漠的性子,能惹到你……噗……”景雀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实在是想不出缘由。”

    凌信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他自觉这事是自己小心眼了。

    北寰言能交到朋友,他应该高兴才是……只是有些事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一时半会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景雀忍笑,不动声色问:“以后都不回去了?”

    凌信不答。

    景雀忍不住感慨,年少真好。

    很多事情只有在年少气盛的时候才能做得理所当然。

    景雀想起陛下还在浅邸当亲王的时候那种惬意与潇洒。那时候的陛下,眼睛里有光,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种少年人得意的模样。

    可他最后终究还是坐上了皇位,与他的皇兄一样,成为一个日日谋算、坐在云海之巅俯瞰众生的帝王。

    在梨园,他还敢跟陛下使小性子。

    而今跟着陛下入了宫,在宫里,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陛下使自己的小性子了。他体恤陛下在那个位置的艰辛,不忍心陛下在他这里也备受煎熬。

    只是为了让陛下更舒心一些,他什么都愿意做。

    “哥哥!”

    凌芷脆生生的声音在承恩殿响起。

    凌信一骨碌爬起来,看向门外。

    凌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门的时候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

    好在她灵活,只是踉跄了一步,就跑了几步一头栽进景雀的怀里。

    景雀连忙给她拂背,唤人拿牛乳过来给凌芷喝。

    凌信蹙眉:“这几日宫里的嬷嬷交给你的规矩你都忘完了?承恩殿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陛下的御书房就在隔壁!”

    凌芷鼓着嘴:“我着急就忘了。”

    景雀揉着凌芷的背心:“无妨,陛下这个点在议政殿。”

    很快內侍就端来一碗牛乳酪,用冰镇过的,刚好去了暑热。

    凌芷喝了一口,缓下劲,继续道:“我好像找到一点……”

    凌芷喘了一口气,话没说完。凌信连忙爬起来,捂住凌芷的嘴。

    景雀一脸疑惑看向凌信:“什么?”

    凌信连忙摇头。

    景雀知道凌信的意思,当即给身边小内官一个眼色。那小内官立即带着所有内官都退出了承恩殿。

    凌信确认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才放开凌芷,让她说。

    凌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整理下语言,慢吞吞地说:“我在脉案馆里看脉案看的头晕眼花的,看见手边还放的有配药的记录,我就拿起来翻了翻。”

    说着凌芷就爬起来,找书桌要写字。

    凌信立即去给她磨墨,凌芷跪在椅子上,趴在桌上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凌信:“哥哥,你看着十几种药材。”

    凌信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看不出什么蹊跷,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十几种药材凑在一起,好像什么病都治不了。

    御医院怎么会无缘无故配这种什么病都治不了的药?

    凌芷见凌信盯着看,没反应,就小声提醒他:“气味,是气味啊,哥哥。”

    “气味?”凌信再仔细看了看,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偷看凌芷的小本本,忽然顿悟,“你是说……这是一副毒药?!”

    凌芷连连点头:“这些草药,几乎都是自带毒性的药材。师父跟我说过,带毒的草药会经过特殊炮制方法把毒性去除。若是说这十几种草药都是炮制过的药材,可它们凑在一起,并不能治病啊……我看这些草药都挺眼熟的,都是师父经常跟我说的,所以我想,这些药材会不会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一副毒药?”

    凌信仔细看了一遍。

    确实。

    如果按照凌芷的思路去想,这些不能治病的药材凑在一起,很可能就是一副由御医院特地调配的毒药。

    这方子,只有凌芷能一眼看出蹊跷。

    因为她从小都在跟毒接触,对这种本身有毒的药材研究颇深。

    也只有她这种涉世不深的小鬼头才能毫无顾忌、不被环境影响地说出自己的推断。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这个推断,很可能揭露的是前任帝君亦或者是太祖帝君下令做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方子是什么时候开的?”凌信问凌芷。

    凌芷想了想回道:“是太祖二十四年。”

    太祖皇帝时期……御医院开的方子?!

    太祖时期到现在,二十六年间还能留在御医院的御医,应该都没有了。

    所以要查这事,也只能从别处入手了?

    凌信转身看向景雀:“景叔,如果我要查这些药材的采买,要去哪里看?”

    景雀沉思片刻道:“御医院的东西一向都是内务府统一采买,你若是想查这批药材,得去内务府查册子。”

    “内务府……”凌信有些为难,“我与凌芷在御医院查案子的事,不想声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既可以看到那一年内务府采买的册子,又不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目的?”

    “嗯……”景雀深感这事有些难办,“你们想查太祖的事。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开始无法启封内务府前代君主的事务。”

    “我们要是有正当理由,还用得着去查吗?”凌信没好气地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才要查啊。”

    景雀知道凌信查的这事多半跟北寰言现在正在查的事情有关,但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还需要一个掌握全局的人来判断。

    景雀好声好气劝道:“这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言少卿说下。毕竟他查的事,很复杂。涉及到时家、安王府,最近言少卿调了不少六部的册子去大理寺勘察……现在若是你们查的事也跟这事有关系,贸然行动,或许会打草惊蛇。”

    凌信不语。

    景雀还少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出宫以后才知道的大理寺最近才破的猪妖案。

    一个杀人犯,被人设局弄出大理寺,在自己家里又被追杀,后来北寰言跟郭学林去了一趟城郊,勘察现场。

    那人犯被刺杀,怎么看都像是北寰言与郭学林设的一个局。

    具体的事他还不清楚,但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局。不然北寰言从暮云峰回许都也有一个月了,怎么他查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

    景雀见凌信没反应,又低声提醒道:“宫里的账簿不好查,但是宫外的好查啊。现在皇家商会会长,不是宁弘吗?”

    景雀话里话外没有一句劝他与北寰言和好,但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现在宫里所有的事都牵扯甚广,不可妄动,最好还是跟北寰言说清楚,商量个对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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