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钗下了学堂,带着莺儿回到了自己屋内。

    “再过几日,是五月初三,就是哥哥的生日了。”宝钗笑道:“我准备的,不知他喜不喜欢。”

    莺儿笑道:“既是姑娘准备的,少爷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夜,栏外风摇翠竹,其声萧萧,帘前月明如昼,一室寂寂。王雪柳与李漱玉对座把酒,秉烛夜谈,只听得这位女先生时时称赞宝钗,又问当年是如何教导,王雪柳一一说明。

    李漱玉听得她四岁就能背诵《离骚》,不觉惊讶,笑道:“怪道此女灵秀非凡,神思立意皆高于同龄,原是父母一片爱女之心,令其读书习字,陶冶情操,真真令人可敬可叹。姿容也非常人可比,日后当齐班蔡之名。”

    王雪柳听出话语里的恭维,忙笑道:“我并非期望小女得个才女名号,以致引人注目,招蜂引蝶,有道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倒不好了。”

    李漱玉点点头,似有赞叹之意,又道:“前些日子我留题目,命各位学子写诗出谜,后来把卷纸收起,今日阅至令爱诗作,我思来想去却不解谜底,虽观之悲凉,大抵学作前人词意,只是我心里喜欢,尤其是末句‘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更是别出心裁。”一面说,一面把诗稿递与王雪柳。

    借着烛光,王雪柳接过那首诗,那是首七言律诗,她闻言心中喜悦,只看写道是: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王雪柳不及看完,便大惊失色,心中闷痛,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这倒罢了。只是小小孩童怎会作此词句,这是不祥了,只怕非永远福寿之辈。”

    她沉默不语,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故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只垂头沉思。

    李漱玉见她如此光景,正欲软语安慰,忽念及为人父母,又是书香继世之家,断不许儿女有此伤悼语句,纵有此才,亦是如此,于是自悔失言,正不知所措之际,忽听王雪柳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这也罢了。”暂表不提。

    且说宝钗自进学堂以来,每日只和姊妹兄弟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亦或是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皆有所涉,春去秋来,已有大半年的光景。

    唯有晏弦思一人对她心怀猜忌,素日不大甚合,每每出言讥诮,然宝钗并不在意,只视若无物,却不料反激起他变本加厉起来,宝钗忍无可忍,又沉心回思一番,或恐周围人发觉,或是自己从此疏远了他,无意令其姊妹兄弟也跟着疏远,反倒叫他无所适从,于是仍以“兄弟”呼之,并无冷淡之态。

    一日,她偶然一瞥王霈尘,也不免惊讶道:“哥哥看书这么快,莫不是有过目不忘的天资?”

    王霈尘偏头看了看她,笑道:“不是很正常吗?这过目不忘的本领倒不止我有,妹妹何必妄自菲薄。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他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宝钗叹道:“一个人最擅长游泳,却因为钱财把自己害死了。”

    “能把金银看的比生命还重,宁愿失去生命也不愿丢下金银,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世间有多少人为了这黄白之物而丢了性命,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的神色有些哀伤。

    王霈尘轻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来有之,不足为奇。”

    宝钗摇了摇头。

    王霈尘笑道:“世人惟利是趋,至于害在眼前,何曾去管他。故而俗语说道:‘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黄雀一心要捕螳螂,还未到口,却已命丧王孙公子之手,岂非为螳螂所害?古人因贪利之辈不顾祸患,故设此语以为警戒,无如世人虽知其语之妙,及至利到跟前,就把‘害’字忘了,此所谓‘利令志惛’。”

    宝钗笑道:“这话是了,所谓人生富贵,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然世人一见了那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可及至到手之后,又觉味同嚼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自古及今,哪一个是看得破的呢?只是我有一句杜工部的诗:‘不为穷困宁有此’。”

    王霈尘略一思索,笑道:“也有这个道理,倒是我想的不周。”他一面说,一面将前日的卷子拿出。

    宝钗看到那文章上写着薛蟠的名字,便向王霈尘笑道:“我要看这篇。”

    “那你可不许告诉人。”

    宝钗忙摇手道:“不会的。”这样说,她接了过来,大致看了看,又蹙眉摇头,似有惋惜感叹之意。

    “怎么?”王霈尘挑眉问道。

    宝钗叹道:“哥哥的文章跟哥哥这个人,好像两个人。像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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