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乘船在海上航行了多日,大多都是无风无浪的晴好天气。

    由于不需每日赶路,明心便静下心来潜心修炼做功课,每日里极少出舱门。

    鹿鸣却过得十分惬意,她换上一袭干净的白裙罩一领绿袍,白日里便懒懒散散跷着脚晒太阳、钓鱼、测风向,夜间或坐在甲板上看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或躺在船板上数星星,运气好时还能看到一群群发着光的鱼儿从船下穿过。

    有时她干脆就躺在甲板上幕天席地睡一夜,不过晨起时总会发现身上盖了条被子。

    雾天时她盘腿坐在船头扒拉罗盘,研究航向有没有错;雨天时她披了蓑衣拿南瓜子在船尾砸鱼玩;最不幸是偶尔遇到风暴天气,整条船摇摇晃晃,她便会降了船帆窝在船舱里吃果子点心。

    每日里她过来过去都会去踢踢明心的舱门,喊一声“我起了!”“我去休息了!”“今天天气好的很!”“怎么不出来看星星!”之类的话,明心有时会回应一声,更多时候是不答话。

    她也无所谓,等到烤鱼吃时便会踢踢明心的舱门大声道:“小师父憋住别吸气,我要开个荤祭一祭五脏庙了!”然后听着明心房里静悄悄的哈哈大笑着离去。

    这一日正是阴天,乌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阳,海面上有些闷闷的。

    鹿鸣伸个懒腰在甲板上吹了半天风,又钓了一会儿鱼,也是运气不好,今日竟一条小虾也不曾钓得。

    她百无聊赖地在甲板踱了一会儿步,看着茫茫大海,突然用手卷成筒状向着海面大喊道:“别躲了!早就看见你了!你跟了这许久,是想跟我回家么?!还是想找我报仇?!出来咱俩说道说道!”

    喊完她抱了胳膊冷笑着看着船后的海面。

    过了许久,才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海中若隐若现。

    在鹿鸣目光逼视下,那身影渐渐地近了,显出一个圆圆的白色大脑袋来,赫然便是曾被众人捉住后又逃走的白鲸。

    那白鲸似乎不敢靠得太近,保持着一定距离稳稳跟在船后。

    鹿鸣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过来!”

    那白鲸这才游得更近了,接着一个跃身,化作一个胖乎乎白嫩嫩的可爱小女孩跳上甲板,她有些怯生生的,只是站在船尾看着鹿鸣,不敢再向前走。

    鹿鸣打量了她,此时她身上伤口已经痊愈,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有些懵懂地望着鹿鸣,看模样完全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鹿鸣不由暗自叹口气,缓和了口气道:“你一直跟着我们做甚?”

    那白鲸眨了眨眼睛,咬了半天嘴唇,最终方道:“姐姐,我没有恶意,我并不是想来报仇的。”

    鹿鸣道:“那你为何一路跟着我们到此处?”

    白鲸踟蹰一会儿道:“听闻灼海珠已被姐姐取走,可以叫我看上一眼么?”

    鹿鸣问道:“你看灼海珠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吞吃了?!”

    白鲸连连摇头道:“我不敢,白送我我也不会吃那个东西的!”

    鹿鸣笑道:“当真白送你都不要?!那你求着要看一眼却是为何?”

    白鲸一脸认真道:“当真!我从不骗人,我当真只想看上一眼。只是,姐姐你不会趁此机会来捉我罢?”

    鹿鸣偏了头道:“我捉你做什么?便是我师姐之前捉了你,也只是为着引幽灵鲸露面,你又不曾做什么坏事,我捉你做什么?”

    白鲸半信半疑道:“当真?”

    鹿鸣点头道:“当真。只是你来得不巧了,灼海珠已被窃走,不在我身上了。”

    白鲸闻言一愣,又问道:“当真?”

    鹿鸣扑哧一笑道:“当真!”

    白鲸面露失望之色,道声“打扰了”便要跃回海中。

    鹿鸣忙唤她道:“别着急走!你千里迢迢跟随我们至此,究竟为何要见灼海珠,还不曾告诉我。”

    白鲸停下脚步,叹口气道:“还不是为着小蓝——小蓝便是幽灵鲸。

    “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幼时日日结伴在深海中闲游玩耍,本是十分自在。后来年岁渐长,它便长成这般巨大骇人的模样。模样虽然变了,它那性子其实还是如幼时一般,十分调皮贪玩。

    “怪只怪它太过任性,仗着自己身躯庞大,竟跑去吞吃了灼海珠!它本意只为捣乱,想着气一气那人鱼王,不想一念之差,竟致它此后半生如坠地狱!

    “别人或许不知,我是深知它的,灼海珠在它肚腹中,灼尽了它的皮肉筋骨,夺取了它的血脉魂魄,使它日日饱受蚀心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如同幽灵一般游荡在大海中,盼着有朝一日能得解脱。

    “那日里,灼海珠弃它而去之时,曾短暂地将肉身还与它,它才最后以本来面目自由自在地游了一回,最终解脱而去了。

    “它消散赴死之时,是十分欢喜的,心中对姐姐也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它是我最好的伙伴,我急切修炼化形,也是为着想帮一帮它,只是,它没等到……

    “这些日子我跟着你们,只是想看一眼灼海珠,想看一看那颗藏在它腹中数十年,害它受尽折磨最终魂飞魄散的珠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姐姐它日若能寻回灼海珠,只盼叫我见一见罢。”

    鹿鸣一时听得入了神,半晌没有答话,却见那白鲸纵身跃入海中,化作本来样子,“唧唧”叫了两声游走了。

    鹿鸣回过神来,方叫了声:“再陪我聊一会儿……”那白鲸早已游得影子都不见了。

    鹿鸣看着空空的甲板,叹了口气道:“怎么跑那么快!”

    只听一阵嘻嘻哈哈地笑声从空中传来,鹿鸣抬头一看,只看见在桅杆顶处,坐着一名二十六七岁满头珠翠的美貌女子,此时正荡着脚儿嘲笑鹿鸣。

    鹿鸣皱了眉头道:“哪里来的冤死鬼?!待在哪里不好,干嘛爬到我的桅杆上晃荡?”

    女鬼整一整衣襟道:“我才不是冤死鬼!我可是正儿八经好好病死的。”

    鹿鸣道:“下来,上别处去!别爬在我的桅杆上,没得叫人晦气!”

    女鬼嘻嘻笑道:“我才不下来!我又不是水鬼,这茫茫大海就你一条船,却叫我去哪里?”

    鹿鸣道:“既不是水鬼,你在这里做甚?你爬这么高做什么?下来!”

    女鬼拍拍船帆道:“你当我想来的么?你家那个小和尚,真是有些厉害的呦……我不爬得高一些,要被他害死的。”

    鹿鸣道:“原来你怕他?他此时正在船舱里,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你快下来!再不下来我便去赶他出船舱了!”

    那女鬼果然有些害怕,向着船舱处张望了一会儿,缓缓降下身来,却又不肯全然下来,只挂在船帆中央飘飘荡荡,所幸鹿鸣不须再奋力仰着脖子同她讲话了。

    鹿鸣问道:“你哪里来的?我怎么之前没看见你?”

    女鬼撇嘴道:“你自然不会看见我,我之前一直沉睡中,并不曾现身出来。”

    鹿鸣上下打量了女鬼:“你是何时死的?躲在哪里沉睡?怎么地府还没把你捉去?竟然由得你四处乱跑,我看你做鬼也做得太过安逸了些!”

    女鬼道:“做鬼倒也自在,只是全然说不上安逸,你当我愿意如丧家之犬般躲着地府到处逃亡?若能坦然做只鬼,谁耐烦这样东躲西藏?!”

    鹿鸣失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做只孤魂野鬼倒还十分委屈了?”

    女鬼点头道:“那是自然。说来还不是怪我那不做人事的爹娘,害得我死了也不得安生。”

    鹿鸣道:“反正今日无事,你不妨与我说道说道,若果然有些道理,我便准许你在桅杆上挂上几日。”

    女鬼又看了看船舱:“你笃定那小和尚不会出来?”

    鹿鸣道:“尽管放心!他若果然十分不识趣跑了出来,我定将他打回去!如此可还行?”

    那女鬼这才放下心来,下到甲板之上,只是仍与鹿鸣保持一段不短的距离。

    她叹一口气,盘膝坐在甲板上,满头珠翠摇了一摇。

    鹿鸣也坐在甲板上催促道:“快说快说!”

    女鬼幽幽道:“我本是在二十几岁上,突然生了场怪病,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只不见好,最终一命呜呼了。

    “虽说死了便死了,然而我究竟也是死在妙龄,二十几岁便香消玉殒不该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么?可气我那无情无义的爹娘,平日里说得天花乱坠,我死了才几日,竟为着钱财引诱,将我与那六七十岁的老翁结了阴婚!

    “你看看我的脸,难道不是又年轻又好看的么?便是结亲,不说挑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起码也要年龄相匹配罢?

    “我一个妙龄女子怎可嫁与那风烛残年的干巴老头?若非我人死不能复生,定要与他们大闹一场!你与我评评理,可是我那爹娘太过无情无义?”

    鹿鸣抚掌笑道:“你死都死了,管它阳间嫁给谁呢?只来一个不认账不就是了?”

    女鬼道:“我自然是不会认账的。只是六礼已成,阴婚已定,我若去了地府,定要与那老儿纠缠不清,这也太过窝囊了些。”

    鹿鸣笑道:“所以你便四处奔逃,躲避地府抓捕?”

    女鬼点头道:“只能如此了,拖得几时是几时。兴许时候久了,那老儿等不得,便自去投胎了,如此不是两厢便宜?”

    鹿鸣点点头道:“若果如你所说,倒也情有可原,也罢,你就随便在桅杆上想挂几日就挂几日罢,闲了还可同我聊天解闷。”

    女鬼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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