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依珊,你今日勇夺骑射魁首,朕许诺给你一桩好姻缘,你且告诉朕,你想嫁给哪户人家?”

    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该以为自己命丧黄泉的凌依珊猛然睁开眼,眼角豆大的泪顺势滑落。

    “臣女……”

    凌依珊透过泪幕,直直看向面前的皇帝,不敢相信先帝竟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声音忍不住颤抖,生生吞下不可置信。

    先帝还在这,那就说明……

    刹那间,凌依珊大脑顿时明白,密密麻麻的回忆涌上心头,这厢赐婚的情景,全然跟五年前的情景完全相似。

    她在一瞬间大梦初醒,意识到她的时间拨回,发生回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看向面前恍如隔世却分外熟悉的场景,以及在她面前面含微笑的太子,凌依珊彻底清醒。

    她重来了。

    她缓了缓跌宕的心绪,闷声道:

    “陛下,臣女心系顾将军。”

    哐当……

    太子手中的琉璃杯一瞬间掉落,凌依珊从眉梢看到他整个身子轻轻战栗。

    整个猎场瞬间沉寂了下来,连呼吸声都显得尤为明显,似乎掉了一根针都能震耳欲聋。

    满堂人物各怀心思。

    疯了,疯了,这凌依珊怕是疯了!

    谁不知道凌依珊乃是商女出生,走到现在不过全凭父亲兄长打仗积累下做官底子,勉强挤入京城安家。

    她凭借一手经商天赋才得到陛下青睐,好不容易和太子搭上联系,眼瞧着要一步登天了。

    这下偏偏又扯进来一个顾肆言,顾将军。

    至于这顾肆言,虽然是容貌俊朗的常胜将军,但是他不近人情的名号传至整个黎朝。

    在众人讲究怜香惜玉的时候,偏偏却对女人不敏感,甚至看到女人面色更冷。

    在这繁华的京城中,谁家女子要是被赐婚于他,怕是宁可当姑子常伴青灯了。

    这凌依珊还真是拎不清。

    众人心思各异,有些人不乏讥笑她目光短浅。

    但只有凌依珊知道,跳动的心脏还隐隐刺痛,那“太子”两字还未脱口而出,便恨恨地咬破自己的舌尖。

    腥甜味漫延在喉中,意识清醒了几分。

    她仍然记得前世竟被枕边人一箭射杀,真以为命丧黄泉。

    一睁眼却回到五年前赐婚那一刻。

    自己若想保命,那么,万不可再与太子有任何牵连。

    至于顾肆言,凌依珊犹记得自己在化为魂魄时,竟然看到一向在边境安安稳稳的顾肆言造反带兵闯入皇宫时,打得旗号居然是为皇后报仇。

    皇后?

    纵使凌依珊有百般疑惑,但是偏偏重生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摆脱太子,避免前世重蹈覆辙,凌依珊不得不把顾肆言拉下水。

    “凌依珊,你说想嫁谁?顾肆言?”

    凌依珊深吸一口气,暗叹抱歉:

    “臣女早已听闻顾将军在战场上势如破竹,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所言,此等英姿,令臣女倾心。”

    得到凌依珊准确回答的众人又是一阵吃惊。

    而顾肆言面色暗沉下来,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诸位,气势凌冽颇显压迫之感。

    那像是要活剥他人的眼神,看得众人似一个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连忙移开了目光。

    顾肆言紧紧蹙眉,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幽幽地停留在旋涡中心的女子身上:

    “凌小姐,此话当真?”

    两人双目相对,顾肆言从凌依珊的杏眼里面平白看出恳求的意味。他强行压住内心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正想开口时,却听到眼前人确定的声音——

    “自然。”

    “臣女说的都是真心话。”

    落叶风起,一片红枫飘零在地,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凌依珊看到顾肆言垂眸下跪,接过圣旨:

    “微臣愿娶凌小姐。”

    圣旨一下,尘埃落定。

    老太监又回到皇帝跟前,眼中尽是鄙夷,心道那凌小姐竟如此愚蠢,圣上亲自铺的路也不走。

    不错。

    作为前世成为太子妃的契机,这场赐婚本就是圣上与权贵的双方博弈。

    凌依珊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一颗棋子。

    御驾渐渐远离,她这才起身,如今她将棋局全数踢翻,怕是惹了圣上不快。

    她穿过层层守卫,穿过层层珠帘,竟是与那太子殿下对视。

    那时也是如此,皇城门下两军对峙。原以为即使一墙之隔,也隔不断夫妻间的情谊。

    却不知是两人相拥,也是远隔万水千山。

    凌依珊忽然移开视线。

    太子怔了怔,只觉脑中一阵轰鸣,他几乎站不稳。

    阿珊……选了顾肆言?

    竟然选了顾肆言!

    简直荒唐!

    他抬眼朝凌依珊望去,那个此刻微微垂眸,避开他视线的女子。

    将落未落的旭阳把剩下的余光倾洒在她身上,给她渡了一层唯美的光辉,顷刻之间美得令人自惭形秽。

    太子双唇抿了抿,眼中思绪繁杂。

    却终究未开口挽留,深深地瞧了一眼,亦是转身离去。

    ……

    “凌小姐既然是今日魁首,那这箭又怎回事?”

    凌依珊怔怔看着顾肆言手中刻着凌府字样的箭柄,眼睫轻微颤颤,回答却镇定自如:

    “先前丢了一支箭,原是被将军捡了去,多谢将军。”

    顾肆言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面上却仍是正经。

    他从未想到凌依珊是这样的女子,看着柔柔弱弱,这胆子却是大,在这种场合,竟然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买通官女子换箭,为的只是夺得赐婚,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凌依珊知道,这事儿并不那么简单,五年前的此刻她应是骑射不精,怎么可能会取得魁首,这猎物上的箭必然不是凌家所出。

    在这种情况下,谁有胆子换箭?

    那么,下令换这箭的,怕是圣上。

    这样想的原因也很简单,皇上怎能任由太子母族一家独大,太子妃的位子谁都可坐,却不能赐给丞相一脉。

    在这狩猎场上,无论她这个新贵如何差劲,最终都会是魁首,以此登上太子妃之位。

    凌依珊理清了脉络,双眼暗光闪烁。

    顾肆言也是个聪明人,他到底按下心中的疑惑,正色问道:

    “那凌小姐怎么想要嫁给我?我们之间,素未相识。”

    不知怎的,凌依珊莫名觉得‘素未相识’四字在顾将军的口中显得恶狠狠的。

    她到底不清楚现在顾肆言对她是什么态度,说不定前世的他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想到这里,凌依珊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兀,但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凌依珊也只能尽力安抚:

    “将军放心,我知将军对我并无情谊,甚至对我颇有微词,正好我也是如此。成亲之后,你我约法三章,各过各的,可好?”

    凌依珊还需做一件事,那就是与面前的便宜未婚夫做一条约定。

    免得成亲之后他将她绑在将军府,倒不如现在就开门见山。

    顾肆言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肉眼可见黑得犹如炭一般。

    手上“咔嚓”一声,竟是硬生生将弓箭折成两半。

    从喉咙中狠狠挤出一道声音,低沉得似是野兽得知猎物逃脱一般:

    “好。你很好。”

    ……

    既然得了皇帝下旨,应天监也为两人挑选了婚期,眼看着婚期将近。

    而因父兄远在边疆,即使快马加鞭到京城也需要半月有余,没法子,凌依珊也没了往日的空闲,携侍女碧荷去张罗商定自己的嫁妆。

    凌家是经商起家,如今又安身在京城里,那原地大大小小的铺面也搬来京城轧驻。

    凌依珊带着碧荷在京城里悠悠转,手上的嫁妆单子也逐渐丰厚起来。

    京郊黑土水田三千亩,食肆五间,首饰铺子八间,丝绸铺子十六间……

    凌依珊抬手翻了翻手中的账本,发现丝绸铺子的生意最差,有些铺子竟然是亏损状态。

    这不正常。

    “碧荷,这丝绸铺子生意不好吗?”

    “回小姐的话,丝绸铺子是我们家新开的铺子,进的料子都是我们先前允南的。可是不知道为何,京城人似乎不太喜欢。”碧荷苦恼道。

    “这可不行。”凌依珊微微皱眉,向马车夫说道,“去城南丝绸铺看看。”

    丝绸可是重要的一环。

    凌依珊依稀记得在这段时间里有的人因为丝绸生意大赚一笔,这样的机会她一定得把握住。

    凌依珊正思索着,却发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为难的声音传来:

    “小姐,面前有个乞丐不肯走,小姐稍等我下去打走他。”

    “不必。”凌依珊掀开帘子,果不其然,一瘦弱的小乞儿跌坐在马车前,灰尘扑扑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是干净的。

    “小姐,小姐!求您给我点东西吃吧!”

    无法,凌依珊取了些碎银子给车夫,让他交在乞丐手上,乞丐道了一声谢,随后蹿到巷子中,不一会儿便失去了身影。

    她只当做了一件好事,未曾多想。

    但身后的碧荷望着那乞儿的背影,脸上意味不明,嘴上无意间嘟囔了这么一句:

    “最近京城的乞丐似乎多了起来。”

    凌依珊漫步阁中,细细品味着这番话。

    记忆渐渐回笼,盘算下来,正好便是这一年。

    五年前的如今,便是寒灾降临之时!

    谁也不曾料到,酷暑刚过,朝中多地便遭暴雪,又恰逢国库空虚,冻死无数。

    从此黎朝便不安稳,女子生存更为艰难,盗匪盛行,起义甚多,京中太子与宁王争王位,便是她前世死之前的形势。

    大雪,极寒。

    说不定,她能借着丝绸铺子做一番事业。

    凌依珊抬眼看着面前的丝绸铺子,心里有了计策。

    ……

    秋高气爽,连带着秋风盘旋带着萧瑟,枫叶簌簌掉了一街,红彤彤一片,格外艳丽。

    而凌依珊带着十里嫁妆端坐在花轿里。

    “这凌府可真是财大气粗!这嫁妆恐怕有十里啊!”

    “这当然了!我们平时去的铺子不就是凌家的产业吗?”

    “有钱又有什么用,碍不住这凌小姐是个傻的,谁在这个季节做厚棉袄啊!我说啊,这凌小姐要把家产败光不可!”

    “哎呀,咱看热闹就好了!”

    大街小巷挤满了人,甚至于后头的众人都踮起脚尖,努力伸出头想要看看,这震惊整个京城的新娘子,到底是何模样。

    却只是瞧看号称战场阎罗的顾将军坐在枣红马上,意气风发。

    众人忍不住嘀咕:“不是说这顾将军不苟言笑吗?怎么今日看是笑容满面啊!”

    这些事情凌依珊都不知道,她是第二次坐上花轿,不知怎么,她仍是紧张。

    不同于前世单纯的期待,这次出嫁,她只觉得忐忑不安。

    她到底不知道顾肆言的态度如何。

    到底,对她如何。

    “夫妻对拜!”

    不愧是将军府,办得声势浩大。

    烟火霎时间绽放,染亮了整个天空,如盛开的牡丹花,灿烂而热烈。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宾客至兴。

    婚房,红烛摇曳。

    一串串红灯笼照耀,一条条红绸缎飘摇。龙凤红烛光影摇曳,合卺清酒波纹荡漾,红罗纱帘轻掩婚床。

    凌依珊盖着红盖头,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夫君的到来。

    只听“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顾肆言透过那抹鲜艳的红盖头,猜测着女子此时的神色。

    他捏起盖头一角,顿了一顿,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随后一挥手将盖头掀开。

    一袭华丽的嫁衣,红簪朱钗琳琅满目,眉角鬓边流苏垂落,却不曾喧嚣夺主。

    凌依珊眉眼低垂,目光盈盈,仿佛饱含秋水。

    顾肆言揭了盖头,忍不住呼吸一滞,下意识便要坐在这婚床上。

    凌依珊双眼眯起,难道顾将军这么快就要毁约?

    “将军……”凌依珊往左边移了一段位置,暗示道,“我们说好的,将军别忘了。”

    顾肆言看着差点把“克己复礼”一词写在脸上的女子,都快被气笑了。

    他伸开双手,抢占了婚床,指尖一点一点敲着床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要干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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