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率先反应过来这个时辰后宫嫔妃已经给皇后请安完毕,确实是到了娘娘来看望公主的时候。

    她再次帮公主殿下擦拭完汗珠,看着乐安公主的模样一颗心都揪成了一团,只担心皇后娘娘见了会更加难过。

    殿外的宫女已经将门打开,秋水帮乐安公主塞好被角,连忙跟着众人一道出去迎接。

    沈忆安落在最后,走出内殿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公主,无声叹息。

    方皇后一进来先让众人都免了礼,随后边往内殿走边问道:“本宫听闻今早有人揭了皇榜进宫来,现在为阿檀医治的如何了?”

    秋水跟在方皇后身侧,还不知如何开口回复,便见皇后已然注意到了乐安公主不太乐观的情况。

    “阿檀这是怎么了?!”一看见乐安公主发红的脸颊,方皇后惊慌失措,立刻上前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在发现是温凉的以后心中既惊又怕。

    秋水咽了咽口水,微微福身后道:“回娘娘,沈姑娘在施针后为公主殿下熬了药,殿下喝完药没多久便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比沈姑娘之前交代的要严重一些……”

    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一旁的王太医见状接过话道:“娘娘,这位沈姑娘用药古怪,虽在殿下喝药之前做了交代,可眼下的状况显然是有些不可控,臣请示现在回太医院为殿下重新配药。”

    方皇后坐在床边紧握着乐安公主发着抖的手,听闻这话眉头紧皱起来,心中翻涌着各种情绪。

    “万万不可。”

    正犹豫时,一道女声传来,方皇后闻言侧过头,便见几人口中的沈姑娘在自己面前下跪叩拜,道:“民女斗胆启禀皇后娘娘,公主殿下的情况并非不可控,只是需要些许时间,但是万万不能与其他药材混用。”

    她低垂着头不曾随意冒犯,言辞恳切:“否则,殿下恐有性命之忧。”

    这话落下,方皇后心中一骇。

    “可眼下的情况属实无法让人安心,沈姑娘不妨给一个确切的时间,也好让皇后娘娘与我等能放心些许。”张院使叹气道。

    这话却让沈忆安略微犹豫,片刻后才道:“短则今日之内,长则三到五日。”

    殿内在这一瞬间寂静非常,空气也像是凝固了起来。

    沈忆安跪在地上低着头,也不知道眼下方皇后神情如何,亦不知对方作何想法。

    良久后,方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沈姑娘,你且先起来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有些虚无缥缈的感觉,可仔细去听,却发现语气充满了疲惫:“左右阿檀的病情确实怪异非常,若是实在回天乏术,这或许也是她的命,本宫与陛下不会为难你的。”

    沈忆安闻言一愣,旋即再一叩首:“民女多谢皇后娘娘。”

    方皇后此话一出,在一旁站着的太医们各自叹着气,无人再敢多说什么。

    秋水唤宫女拿来了新的手帕,方皇后正想接过来亲自为女儿擦汗,却在这一瞬间发觉乐安公主的手不再发抖。

    一道微弱的女声缓缓响了起来。

    “……是母后来了吗?”

    意识到说话的是何人,众人先是震惊,互相对视一眼后又齐刷刷地看向刚刚苏醒的乐安公主。

    此时乐安公主的面颊那骇人的红色已然消退不少,嘴唇亦带上了一点血色。

    在场的所有人就在这一瞬间彻底舒了一口气。

    那些太医不曾料到沈忆安这一碗奇怪的药竟然真的能使乐安公主苏醒,这会儿看向她的眼神便更加诧异,尤其是张院使与王太医二人。

    一见昏迷多日的女儿此刻苏醒,方皇后激动得快要落泪,可又担心这样会惊到乐安公主,于是尽量放缓声音,但语气里所包含的关心与紧张却是无论如何也藏匿不了:“母后在这里,阿檀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儿臣觉得……浑身乏力。” 萧梦檀连睁眼都觉得有些费力,说话的气息也是如同气音,方皇后凑近了才能听清。

    “那要不要喝点水?”方皇后道。

    萧梦檀点了点头,方皇后便示意身边人去倒水,随后又让其余太医都先退下,唤了沈忆安上前来查看情况。

    沈忆安按吩咐上前诊脉后道:“回皇后娘娘,公主殿下现在的脉象已经慢慢趋于平稳,不过这药需要连续三个月日日饮用才可。”

    “既如此,本宫便请沈姑娘多在常乐宫中多待些时日,直到阿檀痊愈。”听到沈忆安如此说,方皇后在此时彻底放下心来,话里都带了点笑意,“你医治公主是莫大的功劳,待陛下前来定会好好赏赐与你。”

    沈忆安闻言叩谢圣恩。

    “起来吧。”见沈忆安如此谦逊,方皇后便更加欣赏面前之人,笑容越发温和,“本宫还不知沈姑娘的名字?”

    “民女名为沈忆安。”

    “忆安?”方皇后喃喃两声,轻轻笑起来,“倒是个好名字。”

    “娘娘谬赞。”

    普通百姓若能得到一国之后的如此夸赞,必定会雀跃非常,可是沈忆安听后却是微敛眼眸,企图通过这样来遮掩住眼中漫上来的悲凉情绪。

    忆安二字,原并非是她的名,而是小字。

    她原来亦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世族舒家嫡出第二女,舒棠,字忆安。

    舒棠打娘胎里出来就患有不足之症,身子无比孱弱,舒家夫妇心疼万分,便又为她取了这个小字,期盼小女儿能平平安安长大。

    可天不遂人意,舒棠越长大身子反而越发羸弱不堪。舒家是大宸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虽近年来有些式微,可是世家权势盘根错节仍不容小觑,舒家夫妇害怕有心之人会将注意打到舒棠身上,于是一狠心便对外宣称小女儿早夭。

    从那之后,舒棠便再也不曾出府,只靠着父母秘密寻来的大夫开药养着身子,然后听阿姐讲授从学堂学的知识。

    直到十岁那年,舒棠生了一场大病。

    她本就弱不禁风,这场病又来势猛烈,秘密为她诊治的大夫更是直言可以为她准备后事。

    舒棠那时想,她托着这副病殃殃的身子活了十年,虽因病一直困在闺房之中,却也感受到了父母的疼爱,阿姐的呵护,这样死去好像也没什么遗憾。

    但有天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日,有一年轻女子因盘缠耗尽得舒府夫妻好心收留,无意间瞥见了在花园里想再看看花的舒棠,小姑娘一脸病态和春日娇艳欲滴的花格格不入,却让女子觉得合乎自己的眼缘。

    这年轻女子妙手回春,治好了舒棠的病,随后又收她为徒弟,带回了燕云山调理身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这一去,便是六年。

    她花了六年时间吃各种补品丹药提升体质,又和师父苦练武功锻炼体魄,才拥有了健康活下去的权利,她本以为终于能回家和父母阿姐团聚。

    可舒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回到京城的第一日,就听到了舒家长女病逝宫中,随即舒家因通敌谋逆之罪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两件事发生的过于突然,舒家一代世族的荣光在一夕之间全部覆灭。舒棠不知道是谁的黑手伸向了她的血亲,却明白一直身体无恙的阿姐一定是死于非命,她只有先查明深宫里阿姐的谜团,或许才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

    于是当她看到那张皇榜时,只感叹天赐良机,苍天有眼,随后毫不犹豫将其揭下,入宫便顺理成章。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便以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字做名,又恐姓氏会引起皇室猜忌,便从师姓沈。

    从她以医女的身份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舒棠便和整个舒家一起湮没于大宸的历史长河中,留下来的,唯有沈忆安。

    “沈姑娘。”

    耳边响起秋水的声音,将沈忆安从沉重的回忆中拉回,她忙打起精神去听对方的下文。

    “我方才已命人将常乐宫的偏殿整理了一番,姑娘可前去看看,若有其他需要再与我提。”

    沈忆安抬眼看向秋水,对方冲着她轻轻笑了笑,乐安公主苏醒,秋水自然也放松不少,笑容里满含暖意。

    她便回以微笑:“多谢秋水姑娘。”

    -

    乐安公主患病多日被救治苏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沈忆安也因此一度成为了宫人们谈论与景仰的重点对象。

    与此同时,另一个消息也在宫中传播开来——向来与大宸没什么往来的晋元,居然派了使臣前来出使拜访,而且不日便到。

    晋元算得上一方大国,国力强盛实力雄厚,而大宸在建国之后一直发展缓慢,直到当今圣上登基后才力挽狂澜使得国力快速发展,但比之晋元仍然存有差异。

    大宸也想趁此机会与之交好,于是这次的迎接宴举办的格外用心。

    乐安公主在连着喝了几天的药后身体有所好转,又赏了许多赏赐给救命恩人,她二人因着年岁相同,关系便也熟络起来,萧梦檀去哪里都喜欢将沈忆安带在身边。

    萧梦檀性子跳脱天真,从小被爱包裹着长大让她真诚又坦率,竟是没有什么公主架子,沈忆安对她亦有好感,再加上公主前往后宫的次数多,人脉广,她也想跟在其身旁以便打探之前姐姐在宫里的一些消息。

    但是沈忆安没料到,这次大宸为欢迎晋元使臣而举办的迎接宴萧梦檀也要将自己带上,而且还为她单独寻了座位,两人坐在一起。

    沈忆安不解便问,萧梦檀乐呵呵道:“本来就是迎接宴,沈姑娘作为本宫的救命恩人,也是迎接而来的,怎么就不算是贵客了?”

    这话说的让沈忆安无法反驳,便只笑着听从其安排。

    迎接宴隆重又盛大,宣阳殿中座无虚席,满朝文武大臣携妻带子,皆是对这位从晋元到来的使臣好奇无比。

    只见太监得了陛下命令后宣人觐见,殿内便瞬间噤若寒蝉,数道目光都寻着一处望去,只见一行人缓步踏入大殿之中。

    为首的少年人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是俊美无比,面如冠玉,眼眸亮如繁星,他眼尾细长,还点缀着一颗泪痣,更衬的双眸狭长而深情。

    他本就走在最前方,再着一袭蓝色云纹锦衣,便更吸引眼球,束起的高马尾随着风轻扬着,眉眼都含着笑意,尽显少年意气风发。

    一时间,数道目光悉数落在他身上,夹杂着惊呼声与赞叹声。

    少年步行至大殿中央,对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的大宸皇帝行礼问安,道:“在下晋元使臣顾行时,参见大宸皇帝。”

    “顾使臣免礼。”

    待一行人入座后,宸帝笑的爽朗豁达,大手一挥便道:“诸位远道而来,朕心甚悦,特于今日设宴款待,就请诸位一醉方休,以彰显我大宸待客之道。”

    话音落下,帝后二人端起酒杯,席间众人自然是跟着一道举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正式开宴,殿内歌舞升平,席间觥筹交错,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沈忆安全程低着头,忽略耳边嘈杂的闲聊声,只安安静静地吃菜喝酒,手臂却冷不防地被人碰了碰。

    她微微偏头,只见萧梦檀朝凑过来耳语道:“沈姑娘瞧,这位晋元来的使臣年纪轻轻就已经担任了出使他国的重任,倒是真称得上一句少年英才了。”

    沈忆安方才压根就没看那位使臣,此时自然接不上话,于是临时找补般朝着对面的席间看去,正巧和那少年英才撞上视线。

    对方先是微征,旋即眼中漫上星星点点的笑意,点头以示问好,竟是不见半分拘谨之色。

    沈忆安只得依礼回以微笑,随后才和身边人道:“顾使臣确实器宇不凡,殿下所言不虚。”

    她淡淡点评,继而伸手按在了萧梦檀举着的酒杯上,道:“殿下病情刚刚好转,切勿过多饮酒。”

    “是,我的沈姑娘。”萧梦檀俏皮地眨眼,极其听话地将酒杯搁下。

    与此同时,另一侧突然传来了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两人皆是微征,随后一道循声望去。

    只见坐在萧梦檀另一侧的七皇子此刻仰倒在地上,双眼迷离,口吐白沫,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中毒的征兆。

    萧梦檀被弟弟的模样吓的惊呼一声,多亏沈忆安眼疾手快将其接住才没有因为身子发软而跌坐在地,殿内温馨祥和的氛围被这一道声音打破,众人亦目睹了这一幕。

    大殿内静寂了一瞬间,随后尖叫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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