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文锦,顾行时显然没有面对着宸帝时那般冷然,对于一个心疼儿子的母亲,他的神色也是稍有缓和,道:“冥悠花在晋元以北的地区大肆生长,曾经我国也有不少人因此中毒,故而后来陛下亲自下令寻找到了解毒之法。”

    文锦的眼里带上了一些希望。

    可下一刻,又听顾行时徐徐道:“这解毒的草药珍贵至极,只在北方极冷的雪山上才有,因此我国陛下消耗了大量人力财力,也才找到了不到十珠草药,如今这些草药,全都在晋元皇宫里保存着。”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草药来之不易,恐怕无法轻易地将之带来为大宸的七皇子解毒。

    更何况,两国之间因为方才的怀疑,远远还没到交好的地步。

    一时之间,竟是又陷入了僵局。

    文锦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自然听出了顾行时的弦外之音,这就不是她一个后妃可以和晋元使臣商量的了,但是她爱子心切,于是只能向宸帝,那个既是自己夫君,又是君王的男人投去祈求的目光,希望他能救救两人的儿子。

    宸帝亦是望着文锦,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方才藏不住心思,将心中的怀疑搬到了明面上,才会导致此刻骑虎难下的局面。

    文锦是她后宫中最宠爱的一个嫔妃,何况文锦的父亲文太傅当年亦是自己的先生,现在同样在教导他的太子,七皇子萧知砚虽然不是嫡子,却是文才兼备,武艺出众,是他的众多儿子中最让他省心的一个。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萧知砚药石无医,年纪轻轻的就丧了命。

    宣阳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宸帝才举起手中的酒盏看向上宾座席间的顾行时,脸上同时扬起一抹笑意:“顾使臣,眼下朕的七皇子性命垂危,朕亦知解毒的草药珍贵,但是只要能为七皇子解毒,无论晋元需要多少财力,大宸悉数奉上,只希望顾使臣可以派人回到晋元一趟,为我儿争取一下救命的草药。”

    他这一番话说的诚恳无比,让人听了都为之动容,感觉如果今日顾行时不答应他的请求,便是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了。

    沈忆安刚刚回到座位上坐下,萧梦檀便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睛却是紧紧看着对面的顾行时,忧心忡忡道:“沈姑娘,你说顾使臣会答应父皇吗?他会救七弟吗?”

    “我也不知。”沈忆安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心道这萧梦檀和萧知砚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是感情倒是实打实的好。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仿佛握得紧些就能给予她力量似的。

    沈忆安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萧梦檀的手,以示安慰之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太医院的那群太医姗姗来迟,顾行时的声音才又在殿中响起。

    “在下答应陛下,不过作为交换条件,大宸需要向我晋元供奉百两黄金,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宸帝一时沉默。

    顾行时又道:“若陛下同意,在下现在就可以派遣一名使者回到晋元与我国陛下说明详情,为七皇子取来解毒的草药。”

    少年漫不经心地端起桌上的梅花酿浅饮一口,语气也是分外轻松:“关于冥悠花有一点方才忘了说,不仅需要草药,还需要中毒之人的亲人的一滴血加入草药,方可彻底为之解毒,若在下记得不错,方才那位沈姑娘只是封住了七皇子的穴位,时间拖得越久,对七皇子越不利。”

    刚进入宣阳殿的太医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能感受到整个大殿中无比紧张的氛围,不论是帝后二人还是席间的大臣们,表情皆是凝重,可是反观那些晋元而来的使者们,却是一个个气定神闲,从容淡定,仿佛手中掌握着先天的筹码。

    不容小觑。

    “顾使臣岂不是说笑。”宸帝终于是开了口,“我大宸本就有意与晋元交好,无论今日有没有这件事发生,向晋元供奉都是我大宸应有的礼数,既如此便照顾使臣所言,还请使臣现在就派遣使者回去取草药前来。”

    顾行时轻轻颔首:“这是自然。”

    随后便见他抬起一只手微屈手指,立刻便有一名使者站起身,朝着宸帝一拱手后便走出了宣阳殿。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只是沈忆安的目光落在了尚在宣阳殿门口的那群太医身上,只道这群人今日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至于后面宸帝是如何处罚的姗姗来迟的太医们,以及召了沈忆安上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她大肆褒扬之后又破例赏赐了她太医一职,成为了大宸建国以来第一位女太医,这些都是后话了。

    -

    但是沈忆安不得不承认,在宫中有了一官半职后,确实比仅仅当一个乐安公主的医女身份来得方便太多,因为不出几日,她就在多方打探下,知道了自己的阿姐舒瑜原先居住的宫殿在哪个位置。

    虽然这么些年,姐妹二人一个身在深宫,一个养在燕云山调理身子,但是沈忆安却一直用着师父送给自己的特殊信鸽和阿姐互通信件。不论宫中的阿姐有何事,沈忆安都是第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正因如此,如果舒瑜真的是身染重病,沈忆安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她们姐妹二人是彼此最信任之人,舒瑜不可能存有故意隐瞒的心思。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悄无声息地爬上夜幕,携带着繁星点点,忽闪忽闪的,成了夜空之中唯一的光亮和希望,月光落在沈忆安屋中,吸引着她走到窗前抬眼望去。

    少女在窗前坐下,手中紧紧攥着舒瑜生前给她传的最后一封信,说的是自己的女儿,宸帝最小的一位公主,即将过六岁生辰,听闻她在山上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以想请求陛下恩典,让她进宫来参加公主的生辰宴。

    至于身份,便可随意说一个选房的表妹,想来帝后也不会细查,本来一切都有盼头,可偏偏发生了这些事情。

    沈忆安缓缓闭了闭眼,心间却是憋着一口气,让她无论如何也释怀不了。

    在这深宫之中,到底是何人存了要谋害舒瑜的心思?

    她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通过这些年舒瑜的信件,她得知舒瑜进宫后一直小心翼翼,她的性子本就小心谨慎,所以从不曾得罪什么人,一步一步走到妃位也是稳扎稳打。而作为舒家尽心尽力培养出来的嫡长女,舒瑜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心计与手腕的,况且以舒家在大宸的势力,也没有哪个不自量力的妃子敢公然与舒瑜树敌。

    提及舒家,沈忆安的心中又是一阵剧痛,或许正是因为舒家一族家大势大,所以说舒瑜的遇害难道不仅仅关乎于后宫争斗?同时也与前朝政事相关?

    沈忆安越想越恨,眼下也只有通过自己打探得来的消息进行一番深入调查,才能亲自揭开阿姐枉死的秘密了。

    外头的月光尽数倾斜在少女身上,仔细看去,她并没有身着中衣准备入睡,而是早早就穿上了夜行衣,准备在今夜潜入阿姐生前所居住的宫殿里暗查一番。

    以阿姐的性子,如果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哪怕被人暗中监视无传信,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在自己的寝宫之中留下蛛丝马迹才是。

    这是她和阿姐之间的心有灵犀,也是出于对亲姐姐无条件的信任。

    ……

    许是上天有眼,待沈忆安轻轻翻出常乐宫之后,夜风吹来了一朵云,正巧将天上的一轮明月遮挡的严严实实,四周顷刻间便黯淡无光,正适合避开巡逻的侍卫。

    舒瑜所居住的宫殿叫宁婉宫,也正好对应了她婉妃的封号,宫中的婉妃逝世快有半年,这座宫殿早已经被封锁,故而也没有几个侍卫驻守,沈忆安很轻松地就翻墙而入,进到了宫殿之中。

    整座宁婉宫荒芜得不成样子,就着并不明朗的月光看去,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殿内有纱帘在随风飘扬着,夜风中似乎还带有着女子的叹息声,甫以踏入,便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双腿发软。

    沈忆安却是丝毫没有惧怕之心,只是鼻尖微微发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舒瑜比妹妹舒棠年长八岁,她入宫那年,舒棠年仅九岁,那时舒家父母早已对外宣称小女儿早夭,是以,就连自己的亲姐姐入宫,舒棠也并没有资格目送着她的马车远离舒府。

    她只能在前一日来到舒瑜的闺房之中,小心翼翼地送给了姐姐一块材质上好的玉佩。

    舒棠当时年纪小,自然无法忍受整日关在府中不得外出的日子,但她也明白自己在外人眼中早就是一个已死之人,所以只能将自己全身上下都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带着贴身侍女偷偷溜出了舒府。

    当时舒瑜生辰将至,舒棠便想着去最近的寺庙为阿姐祈福,也正是上完香走出寺庙之际,她碰见一个看起来无比高深的道长,那道长递给她一块材质样式皆是上乘的玉佩,只说这块玉佩和她们舒家有缘,希望舒棠可以将之带回。

    只这一句话,当时的舒棠就相信这位道长是有些真本事的,因为她的乔装技术是在舒瑜那里都过了关的,是以普通人根本无法看出她是舒家人才是,可是那位道长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着实让舒棠有些意外。

    而且那块玉佩也不是很贵,舒棠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侍女拿出钱袋将其买下,不为别的,就当是为整个舒家祈福了。

    后来恰逢阿姐奉旨入宫,舒棠便将这块玉佩送给了舒瑜,希望她在深宫之中能够稳稳地走下去。

    现在想想,她和阿姐已经七年不曾见面了,那个记忆中温柔无比的姐姐,也在她的脑海中被岁月模糊了面容。

    回忆如同浪潮一般翻涌而来,差点击溃了沈忆安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那块玉佩本意是为了祈福,可最后却也没能保护的了阿姐,还是让她命丧深宫,而整个舒家也没能幸免于难。

    不过那块玉佩既是自己所赠之物,想必阿姐定是好好保管着,不知如今是否会被阿姐藏在哪个角落之中?

    沈忆安心中一动。

    她不再犹豫,抬腿便走进了寝殿之中。

    宁婉宫荒废许久,殿中的一切也是荒凉不堪,既是暗查就自然不能点灯,在昏暗无比又偌大的宫殿之中寻找一块小小的玉佩,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何况她从来没有来过阿姐的宫殿,也谈不上对结构布局有多熟悉,此刻更是多添加了几分难度。

    她正在屋中缓慢摸索着,却陡然听见一阵夜风毫不留情地吹开了侧边的窗户,随后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地面上。

    沈忆安心中警铃大作。

    她耳力极好,自然听得出来方才那一声轻微的东西落地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物品落地,而是有人的足尖轻点。

    还有一个人也进来了。

    少女心中疑云顿生。

    这个时间,怎么会也有人暗访阿姐的寝宫?如果是凶手前来毁尸灭迹,那这时间未免间隔得也太久了,那也是有心之人知道了什么所以来一探究竟?

    可是自己入宫这些时日,未曾听闻过宁婉宫有出什么事,也就是说明这个人今日应当也是第一次来。

    如若不是和自己一样是潜伏许久选择今日行动,那就是最近才入宫的人了。

    晋元的使者?

    还不等她多想,便听见那人已然有所行动,沈忆安这厢好不容易在今日寻到机会,自然不可能放弃,于是只好避开那人,同时放轻自己的动作,继续寻找那块玉佩。

    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在床铺下面寻到了一个暗格,可她正要打开,却见另外一只手伸到了床上来。

    这下是避无可避了,沈忆安占着先天的优势,率先出手,掌风凌厉便朝着那人打去。

    可对方身手竟然也是极好,明明是劣势,却也能将这一掌躲过。

    不多时,两人便在寝宫之中动起手来,不出片刻就已经过了十几招。

    可是尽管两人有心不惹出大动静,可还是惊扰到了外面巡逻的侍卫,因为已经有人喊出了声。

    “宁婉宫有动静!”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传来物品倒地的声音?”

    “别聊了,你们两个,去给我看看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且待月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慕竹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慕竹年并收藏且待月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