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见汉人一直未有动静,便推断出摄政王纪云意受了重伤,于是要求水图城将领再次领兵出战。

    这次他没有叫容卉出征药人,容卉猜测苗王仍在忌惮她,担心她获得声望声望,非必要不会用她的药人。

    第一次苗将派人试探出击,两军交战中未曾发现修明王,汉军节节败退,不堪一击。

    苗将觉得胜券在手,于次日领兵出战,直奔水图城外东北方向汉兵驻扎处。

    未曾想还未接近那处,就见一身着玄色轻甲的男人急速从汉军军营冲入战场,烈性的汗血宝马在他控制下乖得不像话,铁蹄踏地嗒嗒作响,转瞬间就跑到了前线。

    他未戴头盔,乌发以木簪竖起,偶有碎发飘在额前,一双寒潭星目沉沉盯着最前方面色大变的将领。

    苗族将领不可置信盯着眼前的男人,惊呼:“修明王?!你竟没事!”

    纪云意未答话,他握住剑柄,手臂肌肉紧绷,哗啦一声响,赤星剑从腰部抽出,折射出阵阵寒光。

    他目光深邃,如盯住猎物的猛兽。

    苗将咬住后牙根,眉毛竖起,举起弯刀迎战。

    二人刀剑相交,于钪锵碰撞间,纪云意瞬间捕捉到对方的破绽,剑锋一转,风驰电挚间砍断敌人的手臂。

    “啊!!”

    手臂飞出,鲜血如注,苗将惨叫出声。

    血液飚了纪云意半身,也为他苍白的嘴唇染上殷红。自始至终,纪云意表情冷漠,如来自地狱的罗刹恶鬼。

    □□的汗血宝马仍未停歇继续向前冲,转眼间纪云意就到了苗将身后,他头也不回,转臂用剑向身后刺去。

    惨叫声戛然而止。

    苗将低头看向左胸处,沾血的剑锋从此处出现。

    啪嗒。

    苗将落下了战马,死不瞑目。

    天元三年夏,大轩大败苗域。苗域上供万两白银,马畜牛羊共二十余万头,粟以万钟,并于每年纳贡战马牛羊、金银珠宝以及绝色佳人以表忠心。

    黑云倾轧,更衬得水图城气氛压抑,苗人脸色无一不惨白衰败,羊毛出在羊身上,苗域所上供的东西最终都需要从苗民身上搜刮。

    容卉脸色也不好看,除了苗族战败,她心头还压着一件大事——药人不见了!

    她体内的母蛊尚未与星罗蛊建立更深的连结,她如今只能隐约感受到星罗蛊的方位。

    容卉边感受着母蛊的引导边朝城垛走去,发现星罗蛊的方位竟然在汉人驻扎兵营处!

    看来是汉人偷走了她的药人,到底是谁……难道苗域之内也有汉族的奸细?偷她药人的目的又是为何?

    容卉站在小山坳上,眺望远处的兵营,行思坐想,终于有了个主意。

    “你要去往大轩国当卧底?”吊脚楼中,巴代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打量容卉,“你可知其中的风险?”

    “我知道。”容卉与巴代对视,丝毫不畏,“愿您批准。”

    巴代叹了口气,撑起扶手站起来:“我会把你的想法告知苗王。”

    容卉低头离开吊脚楼,坐上车辕回府。

    苗王不可能不同意她去做卧底,如果她死在了大轩,对于苗王来说是一件值得大喜的事情。

    毕竟不用损坏他的威名,他的心患就被除掉了。

    果然,不过两日,巴代就来到了容府,告诉容卉:“苗王同意了,他要我将话传达于你:‘汝赤忱一心,生死于度外,吾甚慰;候汝归来,吾将念汝之功。’”

    …

    五天后,容卉只骑一匹战马、带十几两碎银以及几件换洗的衣裳,就孤身前往大轩。

    这些天,汉兵已撤离苗疆,回京报喜。

    想必她的药人也将随着汉兵一起到达京城。

    于是容卉决定直接前往汴京,从苗疆前往汴京有一个月的脚程。这些日子容卉几乎是马不停歇,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容卉却没有去客栈拾掇整理行李,而是风尘仆仆落脚一茶肆,准备于此地打探消息。

    食肆、茶肆等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她只需要点一碗茶呆上一两个时辰,就能得到许多信息。

    容卉将马停在名为施庐的茶肆前,翻身下马,身姿飘逸。

    茶肆小二听到马蹄声,连忙出来迎接,可看到来人,不禁愣了神。

    眼前女子虽头戴白纱幕篱,可仍能看出她身姿窈窕、丰肌秀骨。她牵着马绳,抬头看向茶肆大门,风吹开她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桃夭李艳的脸,仿若青女素娥,仙女下凡。

    更何况她一身精致杏色圆领绸面罗裙,腰佩环佩琳琅,虽裙袂有灰、鞋底粘泥,但仍不减风姿绰约之态,一眼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直到容卉走到那小二面前,他才回过神,点头哈腰接过马绳:“客官,我来牵马,您往里面请。”

    容卉微微点头,朝空桌坐去。

    天气燥热,茶肆藏于竹林间,清风穿堂而入,让人舒适不少。

    容卉用手帕拂过汗,拿起瓷碗刚饮下半碗茶水,尚未放松多久,就被前面那一桌人吸引了注意力。

    只听一青年人声音高昂道:“不愧是修明王!战场以身先人,杀敌不异草与蒿,把南蛮逼得节节败退,英气凛凛!”

    修明王战胜归京的英勇身姿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甚至想以茶水作墨、以食指作笔,将诗挥写于眼前的木桌上。

    容卉掀开眼帘,不动声色打量他们,一中年一青年,看样子都是赶考的书生。

    “修明王确实是雄姿英发,只是我听说啊……”中年男人啧啧两声,极其小声凑到青年耳旁,道,“修明王染上了怪病。”

    “怪病?!”

    青年惊呼出声,吸引了茶肆所有人的目光,直到中年男人剐他一眼,他才满脸通红,对周围人连连道歉。

    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声问:“你从哪来的消息?”

    “前日我取药时,无意中听到药房里的老中医同他的徒弟提了一嘴。”

    “消息真假?竟有这回事……”

    容卉听力较常人好不少,自然将他们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怪病么……?

    她眯起眼睛,手指敲在桌上,突然有了个主意。

    不如干脆接近修明王,不仅有助于她获得内部消息告知苗疆,也有助于她得到药人的下落。

    既然得到了怪病尚未治好,想必是未能找到合适的大夫,那她就成为名医,引着修明王上前找她。

    想到就做,她将茶一口喝完,起身走到掌柜前,放了一块碎银,问道:“可否告知这一片最有名的医馆在哪?”

    她需要学习汉医医术,伪装成汉医,苗族身份绝不能暴露。如今最快捷的方式就是找这里最出名的大夫学习。

    一碗茶不过才一文钱,掌柜看到碎银,当即眉开眼笑,事无巨细回答:“汴京最出名的医馆莫过于韩大夫所在的弘益堂。韩家三世行医,医术高超,有扁鹊遗风,华佗德泽,故而享誉四方……”

    “小姐可是有家人生了重病?找弘益堂准没错!”

    容卉弯起嘴唇,明眸善睐:“不是,我去求学。”

    “……求学?”韩大夫看向眼前气度不凡的女人,干笑一声:“姑娘,这医术可不是你一腔热血就能学来的。”

    容卉料到对方一时半会不会答应,不疾不徐道:“我行医至京城,只为求学增进医术,既然您目前不认可我成为您的学徒,那么……”她以退为进,睁眼说瞎话,“不知我可不可以在您医馆打下手,我不要钱财,只想有一次成长的机会。”

    见容卉双眼明亮、目光坚定,韩大夫沉默用手摸了摸白色胡须,犹豫许久,才点点头:“既然你如此真诚,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只是医馆可没你想得那么高情远致,腌臜窝憋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是受不了就告诉我,早点回家吧。”

    容卉莞尔一笑:“我会坚持下来的。”

    一晃一月过去了,韩大夫没想到容卉看着柔柔弱弱,却真坚持了下来,矜矜业业做着打扫迎客的杂活;即使他一直未教她医术,她也不抱怨,做事认真细致,来者无一不称赞韩大夫收了个好学徒。

    韩大夫表面不说,但把容卉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于是他决定考验一次容卉,看容卉是否真拥有真才实学。

    有一日来了个老妇人,她皮肤生疮发红,韩大夫摸着胡须看了眼她的颈部,心想这病复杂但不难,复杂在治疗时间长,简单在只用一些常见的药便可治疗。

    于是他把这病人交给容卉,自己则在一边观察,他要求不高,只要容卉用药准确便算是过关。

    容卉自然也知道韩大夫想考自己什么。

    但她不打算循规蹈矩,因为唯有惊艳韩大夫,对方才会对她倾囊相授。

    容卉先起身去药匣子那边抓了几味药材,韩大夫见此,摸着胡须点点头,这些药性寒,用来熬煮涂在疮伤上确实能压制毒性。

    没想到容卉没有选择熬煮,而是将他们打碎成粉。

    随后她抽出针,将针尖沾粉,不待韩大夫阻止,就一连在老妇人肩颈处刺了几针。

    一般而言,针灸是不疼的,但是容氏针法不一样,仿佛故意往痛穴那边刺一样,老妇人发出阵阵哀嚎。

    “容卉!停下!”

    一旦停下便前功尽弃,容卉当作没听见,她目光专注,又往老妇人的手指上刺了两针。

    韩大夫第一次见这种针法,面色一变,只以为是容卉在乱来,走上前准备强行阻止。

    容卉不做声,顺着韩大夫力道被推开。

    他正准备拔出长针向老妇人致歉,突然注意到原本化脓发红的疮口处已经开始生痂,这是疮口毒性消失、快痊愈的征兆。

    韩大夫震惊瞪大眼:“你用的是哪里的医术?”

    容卉答道:“家传医术。”

    她重新走上前,低头抽出老妇人身上的长针后,退至一旁,沉默不言。

    韩大夫看向精神面貌好不少的老妇人,意识到这全是容卉的功劳,回过神后抚掌大笑:“有趣,实在是有趣!”

    他转头看向容卉,满脸赞赏:“这些日子倒是委屈你了。”

    容卉摇摇头,故作谦虚道:“能帮助大人您,才是我之幸。”

    堪称完美通过了这一次考验,韩大夫开始正视容卉。

    学医者只为民,他认为容卉是可塑之才,不吝传道受业,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慷慨解囊,容卉受此善待,心中感动,也将容氏针法一一告知韩大夫,二人医术与日俱进,不知不觉间成了忘年之交,容卉也在弘益堂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随后,她请辞弘益堂,在韩大夫的引荐下,几乎把汴京有名的医馆去了个遍,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后来,她开了一间小小的医馆,每日门可罗雀、车马盈门,不知不觉间,她也成了京城有名的大夫,没有人再会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小瞧她。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容卉踩着落叶,背篓里装着她早晨刚采的药材,正欲回医馆和往常一样替人看病,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男人。

    他身着玄色轻甲,神色沉穆,周身环绕着肃杀之气。

    容卉只一眼就推断出此人是上过战场的士兵。

    “容大夫。”

    他走向前一步,将怀中捂热的请帖递给她。

    她接过,将宣纸打开,看完后,不由得瞪大眼睛:“承蒙厚意,可我医术不佳,只怕——”

    男人毕恭毕敬打断道:“这是修明王府的意思。”

    语气尽是不容拒绝之意。

    “……那好吧。”容卉表情纠结,心脏却跳得欢快——

    正合她意。

    她等着一天很久了!

    容卉用请帖掩住自己唇角勾起的弧度,故作手忙脚乱道:“请、请待我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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