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救他。

    这一个想法在前世的时候,无数次如噩魇一般的缠在了她的脑海里。他的死去,对于她来说有太多的痛苦,太多的遗憾,更有太多的不甘。

    “单姑娘。”

    “单姑娘,刚刚来了客人,大夫人去招待了,让你在此稍等片刻。”

    “好。”

    她曾无数次想要救他。

    在梦里。

    在她抓不住的无比残酷的现实之中。

    她明明救出了他,将他从冰冷的莲花池中捞了出来,带着他逃亡出了这一个生杀炼狱。

    她明明救出了他。

    可是——

    最后,他却终究还是逃不了死亡的结局。

    “……”

    单玉儿坐在了床椽边,一动不动的望着榻上沉睡不醒的人。

    床案边的安神香袅绕而起,渺渺的白烟,直教眼前的男人看着有几分的不真切。单玉儿缓缓地握住了他的那一双手,那一双比自己要大的数倍的手掌。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早已看不到上面血肉模糊的景象,但上面却依稀能看到些许磨损的痕迹。

    他要一副健全的能应付所有突发状况的身体。

    无比迫切的。

    哪怕是直接截骨,不惜任何的代价。

    这种事情,他确实做得出。

    单玉儿沉默的闭上了双眼,握着那一双手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麟生哥哥……”她闭着目,低喃,“不要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要死,好不好?”不要再将她一个人抛下,让她去承受没有他的余生。对于她来说,这个世上无论是谁都无法去取代他。

    失去他。

    对于她来说,心里将是一道永远的无可填补的缺口。

    “不要死……麟生哥哥……”

    “不要死。”

    单玉儿低喃着。

    她看过那一夜无月的夜,见过人间无数的飞花,记得他离开时低头的微笑。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抛下我,好不好?”

    “……”

    那是微凉的泪。

    打湿了修长却又见苍白的手骨,好似有所触动的轻轻颤。

    ——

    极尽的黑,那落于指骨上的蝶,在须臾间化作成了微漠的一片。好似落下了一场无声的雪,絮絮扬扬,带着些许的凉意,裹着彻骨的寒。

    临渊而立的公子只是凝视着那一片无尽的深渊。

    看着那遍地的尸骸。

    直到那微凉的雪落在了他的发冠上,沁入了他的脸上,落在了他的指骨上。好似有些许的将他唤醒,李麟生缓缓地抬头,望向了眼前飘絮不断的轻雪。

    我明白你的担忧,也知道你的顾虑,更懂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

    李麟生,你应该知道的。

    你是无法拒绝她的。

    你无法拒绝自己去爱上她,也无法拒绝她爱上你。

    比起担心自己的死亡会造成她第二次难以割舍的痛苦,而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再让她爱上你。不妨去听一听她的声音,去听一听她的愿想,去听一看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应该听得到——

    她想要的,一直都是你。

    所以。

    活下去吧。

    这一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活着站到她的面前。

    活着去见她。

    ——活着去爱她。

    极尽的黑,似无尽的深渊凝视着一个只差一步就被吞噬殆尽的人。看着他睁开了一双眼睛,在转过身后,一步又一步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看着他一步又一步的远离深渊,最终只剩下了微漠的一片背影。

    这一个魇,终是要散了。

    ——

    “……”

    杨昭凤招待完客人落榻后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榻边的小姑娘。

    这让她不由得一怔。

    近日老太爷不见好,她赶着在别苑打理照拂时有不在主家里,已是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麟儿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灵俏的小丫头,更让她意外的是,两人看着好似还是两情相悦。

    可是教她惊喜掺半。

    毕竟,这些年来每每谈及婚嫁事,都是自暴自弃的以自己身体孱废不敢耽误人家推辞。

    “……大夫人来了。”觉察到了动静,单玉儿放下了他的手掖实了被子。

    “单姑娘,可是真心?”杨昭凤望了许久,问道。

    “什么?”单玉儿一愣。

    “单姑娘,对我儿可是真的一片真心?”杨昭凤将视线移向了她。

    “……”

    单玉儿愣住了。

    屋内一时寂静,只余床前的安神香袅绕。

    单玉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大夫人找我,是为了这一件事?”

    杨昭凤说,“倒不是。”

    杨昭凤说着款步走了进来,身后的丫鬟知了的将托盘上的衣饰摆放好后退去了外厢房候着。单玉儿坐在了榻椽,看着款步走过来的贵夫人,见她脸上少有的沉凝。

    单玉儿道,“我不知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杨昭凤沉默了一会儿,说,“母视子如至宝,在父母眼中麟儿一直是个乖顺懂事的孩子。为兄谦和恭让,照拂姊妹幼孺,他兴许也是家堂之中的好兄长。但……有的事情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注定做不了一个好丈夫。”

    单玉儿没有说话,只是视线望向了榻上的人。

    杨昭凤说,“他未及弱冠之前我便有意为他寻觅佳人,也好有所照拂,但麟儿他连通房丫头都不愿收纳。”

    李麟生什么都好,但这一副身子却是什么都不好。

    单玉儿道,“大夫人认为麟生哥哥为何不愿?”

    杨昭凤说,“他说不愿耽误姑娘家。”

    单玉儿哑然的笑了笑,说,“或许吧,麟生哥哥确实是一个不愿拖累旁人的人,但除此之外,还有的原因大夫人可知道吗?”

    杨昭凤一怔,“其它原因?”

    单玉儿望向了床榻上的男人,说,“大夫人,您或许不知道,你有一个非常刚强不折的公子。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孱弱的不能自理的药罐子,从他出生时被大夫判定死刑却凭着自己的意志活下来,甚至走下床,您就应该知道,他原是一个骨子里极其刚烈骄傲的人。”

    杨昭凤怔住了。

    单玉儿说道,“他并不喜欢旁人总将他视做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更不需要他人的时时照拂,他不喜欢别人可怜他同情他的目光,为了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而娶妻纳妾,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是,越骄傲,就有越挫败。

    李麟生的温柔,更多的只是他为了安抚亲眷的假象。

    那藏在心里的疯魔一点点滋长着,不断的将他一次次摧毁,再一次次重塑。

    他有多温柔,就有多痛苦。

    “他人或许爱你温润如玉谦逊有礼是一个世家公子。”

    “但我更爱你刚烈不屈孤傲不折的灵魂,不疯不魔。”

    那一日的檐下雨。

    她吻上了他的喉,就在他的怀中。

    在他收紧的双臂。

    她见过他落魄的样子,也见过他冷戾残忍的模样,见过那一双温润的眉眼染过无尽的冰霜。

    雨,终于是停了。

    有鸟雀栖停在了雕花窗边啼叫着,带着雨后的轻泥。

    “所以,大夫人,请您放心的将麟生哥哥交给我。”单玉儿坐在榻边,灵俏的一双眼睛弯弯如月,“因为,我爱他,很爱很爱他。”

    不仅仅是照拂他。

    她更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

    “……”

    杨昭凤久久地没有说话,眼前的小姑娘明明是这般稚嫩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般的坚定。

    “能有单姑娘的这一番心意,麟儿真是三生有幸。”杨昭凤哑然说道。

    “大夫人不弃嫌我顽劣难驯就好。”单玉儿颌首。

    “哈哈……”

    杨昭凤听着忍不住掩唇笑了,“姑娘确实年龄尚小……”语气里犹有了几分跨蹰,尚小的年岁,许是还不知道什么情情爱爱,只是须臾的欢喜,却也不知道能坚持得了多久。

    单玉儿看出了杨氏的踌蹰,只笑了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许要再去船舶商看上一趟,大夫人之前找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单玉儿跳下了榻椽,问。

    “是有关于老太爷的生辰。”杨昭凤说道。

    “此事我听说了,已吩咐了管家按照往年的宴辰安排了下去,大夫人是有什么另外的打算吗?”

    “今年是老太爷的鲐背之宴,宴请之事会有不同。”

    老人家寿宴这个事情单玉儿确实是知悉不多,她少时顽劣难驯成日里在外头野着不着家不说,年长之后,司事忤作常从阴事白事,这种大宴喜宴基本都会避讳她出席。

    她两辈子参宴的次数都是寥寥无几,更别提操办了。

    杨昭凤打理了大半辈子李府,上上下下可谓是井井有条,单玉儿仔细的记了下来要事。

    “玉儿明白了,若非是大夫人提醒可是有太多疏漏的了。”

    “……”

    杨昭凤原是不明白的,麟儿为何会将家主的主印给了这样一个小姑娘,即便是再两情相悦,意结连理,但如此大事却落得草率至此实在是不该,也不似他的作风。

    这样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

    又能做什么?

    “大夫人可还有其它事?”

    “没有了。”

    “如此,那玉儿就先去船舶商看一看,稍后再回府与大夫人小叙。”

    “单姑娘实在是辛劳了。”

    眼见着小姑娘笑着摇了摇头,扎着的两个小花辫子晃了晃,杨昭凤忍住了笑,就在她披了件衣准备动身的时候突然说道,“我见姑娘心里欢喜,不知姑娘今年几岁,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了我李家的茶?”

    已经跑出去的小丫头突然探出了一个头来。

    也不知羞。

    只笑嘻嘻的探头说道,“那可等麟生哥哥备好了聘礼,把自己完完整整打包好了给我才行哦。”

    这话小丫头说的不羞,倒听着杨昭凤面躁的笑骂了她一句。

    她好像确实什么都懂,又好似有太多太多不懂的事情。

    杨昭凤走出了门。

    只看着她风风火火的布署了下去,路遇到了李舍泰时,将寿宴的事宜讲与了他听,又问了几句还未大明白的礼节事宜,直等着小厮安置好了出行的马车回来,才与李舍泰道了别赶着出门去船舶商。

    “姐姐在这里。”林氏走了过来。

    “怎了?”

    “太史大人的亲信方才过府拜信,说过几日会来府上恭贺老太爷大寿。”林氏说,“四爷让我们为太史大人预备一间上厢房,说是万万不可怠慢了。”

    “我明白了。”杨昭凤道。

    有那么一瞬间,杨昭凤好似是明白了什么。

    林氏说完了这些后转头去安排了府上的小厮丫头们,她微微有驻足,也不知道为何的回过头望着身后寥无一人的空荡荡的走廊。

    她原是不懂,麟儿为什么要将家主的主印交给一个丫头。

    哪怕真做了他的妻室。

    将家主的主印交付出去也实在是荒唐。

    但那个姑娘,好似是真的与她们不同。

    她不做贤妻。

    也并不乖顺,甚至于如她所说的,有些顽劣难驯,成日里在外头抛头露面。

    但就在她拿到那一玺家主主印后,便真正坐上了这一个位置。

    不是主母。

    而是家主。

    是既握其印,身为其主,这家门之事,便由我所定夺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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