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陆与焉忍不住询问,掀开车帘的是一个女子,她只简单绾了发,未施粉黛,清秀的眉正紧皱着,不知在为什么事焦虑。

    “小姐,快到京城了。”马夫回道,又扬了扬马鞭加快速度。

    陆与焉向来不喜欢热闹,常住在乡下庄子修养,但前两日收到嫂嫂的书信,说哥哥病重要她赶紧回来探视。她只得急匆匆收拾了行李往京里赶去。

    只是哥哥身子素来强健,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病倒了呢?这病来的蹊跷,她只想快家一探究竟。

    她坐在马车内,身边只跟着一个小丫鬟秋绯,秋绯嘴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贴心的话,静静陪在她身边。陆与焉心里犹如一团乱麻,耳边只有马车赶路的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多了嘈杂的人声,她心中才顿生一丝欣喜,她们回到京城了。

    可才高兴没多久,马车就止住了,估摸着是排队入京,可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那嘈杂的声音也更乱了。

    “小姐,我看着这阵势不对啊。”一帘之隔的马夫叹道,语气里满是担忧,陆与焉也顾不得体面撩开帘子往外看,一下就看到城墙那显眼的缺口,那是去岁腊月,前朝残部作乱留下的,事态被平息后,官府便开始修缮城墙。

    而城门口乌泱泱地聚了很多人,但细看却不是排队入京的人。

    一边是粗布麻衣的匠人,一边是穿戴整齐的官府监工,两伙人似乎起了争执,从口舌之争到相互推攘,最后两边的人打了起来,一时间吼叫厮打的声音像锅里蹦出的油点子,让人退之不及,唯恐怕落到自己身上。

    入京的队伍瞬间被吓得没了秩序,一行人抢着往后退,队伍乱作一团,还有人被挤下了护城河,陆与焉所在的马车也被波及,马儿受到惊吓慌不择路,伴随着马的嘶鸣声马车剧烈摇晃,陆与焉不受控制地碰到了头,额上留下一块青紫的淤青。

    附近的金吾卫陆续赶来,现场才慢慢恢复秩序。

    “前面到底是怎么了?”人们开始纷纷议论。

    陆与焉听不进去这些逸闻,心里只盼着别再出什么岔子了,算是有惊无险,陆与焉好歹入京了。

    入京后,她越发归心似箭,不时掀开车帘,快到家的时候却看到路上有乞讨的两个小孩儿,一大一小像是兄妹,她想起幼年时父母早亡,家产被占,只能和兄长相依为命,她和兄长乃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是骨血相连的挚亲。

    “秋绯。”陆与焉唤自己的丫鬟,“你去买点儿吃的给那两个孩子,我先赶回去,你慢慢走回来便是。”

    吩咐完以后陆与焉的心依旧惴惴不安,兄长可千万要安康。

    一回到家,她就直奔着哥哥的院子去,因紧着嫂嫂身怀六甲,书玉轩拨了几个做事老练的嬷嬷,但路上陆与焉几乎没有见到。

    她脚步飞快,离得越近心里越悬。

    “哥。”陆与焉直接打开了门,穿过桂花屏风来到里屋,只见嫂嫂大着肚子坐在床头叠衣服,旁边还有一些契据。

    她再靠近,床上却没有人。她的心猛烈地跳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嫂嫂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勉强算梳了发髻,她出生书香门第,最是知书达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保持着端庄和得体,想来哥哥的病让她忧虑伤神了,她还有着身子,形容消瘦,整个人憔悴得很,但仍是个美人,只是这个美人冰冷、羸弱,像一潭死水。

    她想问哥哥的情况,但这个情形却不敢问了,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消息,转而问起一旁的契据,“这是?韩盛良?”陆与焉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契据,细看是张借据,“他又来借钱了。”

    “一时周转不开,若……”孟槿忽然哽噎,“若你哥哥还在……”她红了眼睛,艰难地呜咽道:“子容会借给他的……”

    陆与焉如坠冰窟,“嫂嫂,我哥哥……他……”陆与焉俯身蹲在她身边,声音微颤,极力保持冷静,“我听错了是不是?”她完全不敢相信。

    “焉儿。”嫂嫂孟槿的声音平静,她将理好的衣服放到一边,扶了陆与焉起来坐。

    她的手很冷,握着陆与焉的手,“这个院子的人我都已经支开了,这些天我跟他们说官人有恙在身,要静养,让他们切莫往这边来,扰了清净……”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眼角闪烁的泪花没有忍住,大颗掉落下来,“可是……”她抱住陆与焉,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我甚至没有好好为他操持身后事。”

    孟槿自责无比,“兹事体大,家中唯一顶梁柱去世,这诺大的家产定会被宗亲占了去,轻易守不住……”孟槿哭得难受,“我便没有公布讣告,只说子容染了咳疾还病着,想着等你回来再商量对策……”

    陆与焉比孟槿更清楚其中利害,她是亲身经历过一遭的人,幼时的事仍历历在目。可以说此刻她和孟槿便是相依为命,紧紧被绑在一起的二人。

    “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陆与焉果断道。

    “嫂嫂,这不怪你,你已经费尽心力了,别怪自己。”陆与焉又宽慰她,双目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她唯一的血亲骤然离世,要她如何平复。而她的这个嫂嫂最是温柔娴静,她都不敢想嫂嫂怀着身孕是怎么一个人面对这些事的,又要对外装作无事发生,又要秘密处理哥哥的事,难怪这般憔悴。

    “嫂嫂切莫忧心,身体为要,带累坏了身子才得不偿失,就是为着孩子也要想开些。”陆与焉轻轻抚着孟槿的肚子,比轻抚琴弦还要小心,她看着孟槿圆滚滚的肚子,心里更难过,还有两个月,哥哥就要做父亲了。

    本以为年少时吃尽苦头,哥哥中了进士便是否极泰来,安稳的日子才过多久,这样的噩耗她一时哪里经得住。二人相拥着哭泣,陆与焉的衣襟都被孟槿的泪浸湿,才忽然清醒,知道自己要振作起来,嫂嫂担着一家主母的身份,已经撑得够久了,哥哥走了,自然她要顶上,起码要护嫂嫂周全。

    此事疑点颇多,她让孟槿哭了个够,才慢慢问及事情可疑之处,“常言道生死由命,本不该挂怀,但此事实在蹊跷,哥哥他……怕不是染病吧?”

    “子容虽是文官出身,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孟槿将事情经历娓娓道来,近来陆与容总是疲倦犯困,但三天前忽然晕厥,她急忙寻来了郎中却瞧不出个所以然。

    翌日倒是醒了,却七窍流血,很快就没了气息,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孟槿略懂医术,觉得这不像是染疾,更像是中毒,便把能检查的饮食都细细查看,却一无所获,猜想是在外头出的事。

    “哥哥近来可得罪了什么人?”陆与焉只能如此猜测,她清楚兄长的品性,哥哥看着圆滑,但总有自己的操守,保不齐得罪了哪位权贵,抑或是哥哥年纪轻轻就位列户部侍郎,擢升过顺,让谁红了眼。

    “子容从不跟我说这些。”孟槿也懊恼,但她握紧陆与焉的手,“焉儿,我这些天一直留心外头的人,我对外声称子容只是咳疾,他有几位同僚想要探望都被我请退了。我想真凶迟迟得不到子容身亡的消息一定格外紧张,会想尽办法探听消息。”

    二人正说话,院子里头就传来孟槿身边大丫鬟的声音,“大娘子,大娘子,有客要见大人。”

    “不是说了不见客吗?”孟槿连忙抹干泪,瞬间又是那个贤良威仪的主母。

    “来的是大理寺少卿,说有要事,一定要见。”

    江怀言穿着一身苍绿暗纹的袍子,贵气内敛。前些天已经立过夏,但他身上给人的感觉仍冷飕飕的。他是大理寺少卿,也是明安侯府第五子,即便他现在的官阶和陆与容一样,但他是世家子弟,身份更尊贵些。

    他撇去茶沫,喝了茶,再抬眼时看到了孟槿。他天生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不笑的时候格外端庄持重,笑起来那上扬的眼尾显得很是勾人。也许是每天都和刑狱打交道,他极少笑,仿佛那样会损害他的威严。又或许如他所说,“每天面对一群恶人、歹人、小人,他笑不出来。”

    但面对孟槿一个妇人时,他恭敬礼貌地致笑,毕竟他身份特殊,不想吓到别人。

    孟槿清楚陆与容的交际,大理寺少卿并非子容知交好友,无缘无故来府上造访,她怕是子容牵扯了什么事。

    “不知贵客如何称呼,我是府中大娘子。”孟槿礼数周全,她怀有身孕七个多月了,站着的时候老是腰酸,习惯性地用手撑腰。

    这便让江怀言对陆与容的第一印象不好,自己上门是来找他,一个大男人却躲躲藏藏,还让已有身孕的妻子出来打发客人。

    “在下江怀言,还望大娘子为我引见陆大人,有些事想和他当面谈。”他站起身来回话,本就长得俊俏,这一弯腰更是谦逊有礼。

    “实在抱歉,我家官人染疾在身,已经好几日了,大夫说了要静养,不宜见客,也不知我这个妇人能不能过问,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急,还要江大人亲自造访。”

    “不是什么大事,当面说几句就好。”江怀言话虽软和,但态度强硬。

    孟槿十分为难,正巧陆与焉身边的小丫鬟秋绯回来瞧见了此事,急急忙忙跑去告知陆与焉。

    “实不相瞒,我家官人才发高热,还在昏睡中,您就是见了他也说不了话啊。”孟槿胡诌了一个由头,心揪起来,这个人看着就不是个善茬。

    “在下会一些医术,正好替大娘子相看相看陆大人是什么病症。”江怀言起身,不客气地往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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