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后院的角门敞开着,日头一落山就起了风,吹得院里那棵老海棠树摇摇晃晃好一阵儿,落了几片棠花去两人的茶盏里。

    谢观南静静地看着。吃饭时间家家户户都传出饭菜香味,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赵家厨房里漂出的饭香更胜一筹,饶是吃惯了家中厨子做的自诩山珍海味,也忍不住想留在此地等尝尝这顿白食再走。

    不过他也思量着,此情此景看上去像是家事,届时如果有必要,他纵然不舍,也是随时可以告辞离开的。

    赵幼棠也静静地看着角门外那道靓丽的身影。三月的天气,又是傍晚时分,那人只穿一身金线绣碎花锦缎窄袄,外罩崭新祥云纹绣锦鲤半袖褂,竟不觉得冷。

    宋家人还是这么爱显摆,赵幼棠心里笑道。

    见院子里无人理自己,宋婉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她本就是路过顺道来找赵幼棠不痛快的,便继续道:“即便如此我宋家也不会要你,只是眼下时机还未到,你迟早都是要被退婚的,趁早死了这条攀高枝的心吧。”

    此人是宋家的独生女,如今的员外小姐。宋大郎夫妇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宋婉,小儿子宋舟行,只比他阿姐小了两岁,也就是赵幼棠那个便宜未婚夫。

    姐姐宋婉随了她娘那副狐狸性子,一会儿乖顺会来事,一会儿刁蛮跋扈活像人人欠她钱。

    那时候赵挽桃还没出生,赵家娘子时常带着四岁的赵幼棠去宋家串门儿。等坊间几个小孩儿凑在一起玩翻花绳时,才发现宋婉哪还是先前那副乖巧样?大人们走后就连气势也变了,站在石阶上将几个同玩的小伴呼来唤去,活像使唤丫头似的。

    赵幼棠因着人小心态不小,总跟宋婉玩不到一起去,便也对她时常炫耀自己的新衣服新首饰无感,只应付着娘亲跟其他性格老实的小孩儿凑作一堆,站在一旁看热闹。

    事已至此,赵幼棠这才站起身来,端着新出水的茶走到门前问:“方才的话,你可敢再大声说一遍?”

    宋婉身后还跟着宋府的两个小厮,因着今夜镇上有花灯才护着小姐出府玩。如今见赵幼棠走近,便都上前一步将宋婉护在身后。

    宋婉见此情形更加得意了,仰着下巴道:“有何不敢?我爹可是员外郎,你家不过是杀猪匠,猪匠女也想高攀我宋家的小员外郎?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且我爹说过,即便你日后进了我宋家门,也只能伏低做小,若不是时机未到,我家早就废了你家这桩婚事,万万不可能让舟行哥儿娶你这猪匠女过门的。”

    赵幼棠心里只觉得好笑,这家子人怎的总爱这样颠倒黑白。分明当年是宋婉她娘眼巴巴跟赵家娘子求得这门亲事,阿爹阿娘扶着他们青云直上,如今却被反咬一口说自家高攀了员外郎,真叫人开眼。

    那边宋婉越说越觉得不过瘾,又道:“谁道你这般有心眼子,知晓我家做的是茶叶生意,又知晓舟行哥儿的茶艺不错,便想方设法在茶上下功夫,以为这样便能嫁进……”

    还没来得及说完,下一秒脸上便火辣辣地疼,宋婉和两个小厮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是消停了片刻。

    等后知后觉自己是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脸时,赵家小角门已经被赵幼棠“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宋婉顿时又气又恼,朝门上狠狠踹了一脚道:“你给我等着!”

    赵幼棠从不是个怕事的,她只是觉着被狗咬了一口再反咬回去是一种十分不明智的选择。更何况自己刚留了谢观南吃饭,若此刻突然反悔将其请回去,再跟宋婉大闹一场,岂不是白白叫人看自家笑话。

    宋家人都是极其好面子的主,怕邻里瞧见员外小姐这副狼狈样,宋婉在门口闹了一会儿见实在没人搭理也就带着人离开了,巷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赵幼棠听着厨房内阿婆抡锅铲炒菜的声音感叹:幸好没叫阿公阿婆听见,否则又要伤感好一阵。

    年纪大了无论小病大病都难治得好。当年赵幼棠的娘亲病逝时,阿婆勉强撑着身子料理完后事便染上了风寒,烧了好些时日,阿公也因悲伤过度摔了一跤,到如今腿脚都还有些不灵便,无法长久行走,只能日日待在小院里晒太阳。

    是以赵屠户如今时刻照顾着两个老人的情绪,就连小辈们也有样学样,若非实在有必要,否则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实在对不住啊,本是想请你尝尝我阿婆的手艺,却带你遇上了这等闹心事。”

    厨房里热热闹闹,小院内却安静异常,赵幼棠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回过身去看,才发现谢观南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幼棠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少年,有些不忍心,回房间拿了小被子出来给他盖上,这才去厨房帮忙。

    估摸着今日家里小孩儿多,阿婆准备做小辈们都十分爱吃的四季虾仁。

    赵幼棠进厨房时,阿婆正将开好了背的大虾倒进锅里翻炒,见幼棠姐儿过来便道:“怎的不在院子里玩,那哥儿呢?”

    阿公在一旁帮阿婆准备配料,将青豆和萝卜丁混做一处,在加上剥好的玉米粒,一盘大虾里便有了四种不同的颜色,赵幼棠趁着剥玉米粒的空当道:“那哥儿是葑台街食肆的,我留了他在家里吃饭,现在坐在小院里睡着了。”

    “阿婆,一会儿多做点挽桃爱吃的,等她回来了挨揍也疼得好受些。”

    阿婆一听这话就知道赵幼棠又要教训妹妹了,疑惑道:“挽桃姐儿又在外边儿做了什么混事?”

    赵幼棠闷闷道:“就是她在食肆赊了账,还留了咱家的住址给外面那个哥儿,叫人家亲自跑一趟来找我取钱。”

    阿婆皱眉道:“这鬼丫头,怎的自己犯了错还要麻烦人家,等回来阿婆好好教训她。”

    阿婆教训起人来下手可不轻,赵幼棠犹记得几年前赵挽桃第一次被阿婆揍的场面,整个院子里有小半时辰都是细竹条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声,而她跟赵砚书只敢站在一旁大气儿不敢出。

    结果第二天赵挽桃的屁股就肿起老高,趴着三天没下得来床。

    故若不是触犯了天条,赵幼棠是半分不敢让阿婆亲自动手的。

    她此次并非是想告状,只是觉得大人有知道孩子的错误并给予纠正的权利。赵挽桃如今不过八岁,正是长心智和认知的时候,她就这一个小妹,总不能给教歪了。

    “阿婆一会儿只管说道说道,叫她自己给谢哥儿道个歉便是,过后我来教训她。”

    阿婆便笑道:“这好人都叫阿婆做了怎么成?”

    赵幼棠将剥好的玉米粒递给阿公,躲在阿婆身后看锅里已经变成金黄色的虾肉,因着已经调了味,老远便有香味儿飘过来,叫人越闻越饿。

    “我明天想跟着阿婆去小茶摊玩儿。”

    说是玩,其实是想带着今天新炒的第一百锅安神减肥茶去试试生意。

    “鬼机灵,就打这主意呢吧?”

    赵幼棠一点儿也不心虚,不想让阿婆揍赵挽桃是真的,但顺道卖阿婆一个人情去小茶摊帮忙也是真的。

    阿婆总说女儿十五岁以前都是被宠着长大的,即便赵氏两姐妹的阿娘去得早,两个小人儿在吃的玩的上也从不差别人半分,家里人更是不会让她们苦着累着。

    阿婆年幼时怎么过来的,赵幼棠和赵挽桃如今便是怎么过来的,甚至因着赵家娘子去世的早,更甚几分。是以两个小姑娘打小便难得被批准给大人们帮忙——赵幼棠这样的执拗性子除外。

    然即便执拗,每回也要跟阿婆周旋上好一会儿才行。

    赵幼棠理直气壮道:“我若是去了,说不定来阿婆茶摊的茶客就会多一些,到时候赚多了钱,就不怕挽桃阿妹在外边儿没得花了。”

    阿婆一听便笑了,“就挽桃姐儿那成天生龙活虎的模样,只怕荷包里装了钱不到半天就蹿没了,掉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白便宜别人。”

    赵幼棠撇了撇嘴:“那到时候我直接让阿爹教训她!”

    “不怕你阿爹力气太大,把挽桃姐儿揍出个好歹来?”

    阿婆笑意更浓,顺手接过阿公递来的配菜倒进锅里,又一次放了酱油,豉油和鱼露一起翻炒,没过一会儿锅里的四季虾仁便裹了层淡黄色的油光,透亮透亮的,看上去就十分有食欲。

    这时便可出锅了。

    阿婆炒了满满一锅,呈在盘子里犹如一座小山,金黄的虾肉被卷成饼状,其上洒满星星点点的鱼露,诱人得紧。赵幼棠忍不住先拿筷子夹了一只送进嘴里,鲜甜的汁水霎时在唇齿间炸开,不一会儿便嚼没了。

    她边吃边默默地想:且不说阿爹根本舍不得打她们姐妹俩,要说真能将人揍出个好歹来的,除了阿婆自己还有谁?

    赵幼棠伸手正要去夹第二个,就被阿婆拦住了:“得了,再吃下去谢哥儿吃什么?你先给这盘菜端出去,阿婆再做其他的。”

    赵幼棠不依不饶道:“所以明天我也要去小茶摊嘛,阿婆早起时别忘了叫我。”

    阿婆拿她没办法,只好道:“行行行,怕了真是棠姐儿了。”

    赵幼棠这才作罢。

    等赵挽桃终于玩尽兴回到家时,就看到自己赊了账的食肆少掌柜正坐在自家桌前等饭吃,而阿姐听到动静,正抬头看过来。

    赵挽桃右眼皮跳了跳,只觉得屁股上的肉一紧,脚下转了个弯儿就要开溜。

    正巧这时遇上了刚从外头回来的赵屠夫,身后还跟着张叔李叔两位一同去乡下买猪的伙计,一见赵挽桃这动作便问:“你要上哪去?”

    结果就是赵挽桃在众人的见证下凄凄艾艾地跟谢观南认错道了歉,等谢观南吃饱喝足离开后,便又在家里捂着屁股躺了一天,别说去找茵姐儿她们疯玩儿了,连踏出小院儿也不成。

    然而谢观南并没有将这些当成一回事,他全程就只顾着吃了。

    赵家阿婆的做菜手艺的确一顶一的好,金黄酥脆的炸小鱼干,入口爽滑的咸水鸭,爽口清润的四季虾仁……

    分明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菜色,可出自阿婆之手竟都比别人做的更好吃几分。

    谢观南在家里是出了名的少爷胃口,时常对厨娘百般刁难,然如今不过一会儿就吃出了一身汗,忍不住在心里想,若是有一天自家的食肆也能做出这样好吃的菜,他爹岂不是要拿麻袋装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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